孤院寄思

鸡笼里的老母鸡很争气，第二天一早就下了个红皮鸡蛋，圆滚滚地躺在稻草上，像颗小太阳。嫦娥把鸡蛋煮在锅里，看着水冒泡时，忽然想起后羿说“早上煮一个，比啃干饼子强”，心里空落落的。

月芽蹲在灶台边，看着锅里翻滚的鸡蛋，红眼睛一眨不眨。等鸡蛋捞出来晾温了，嫦娥剥了壳，掰了半块放在掌心，小家伙立刻凑过来，小口小口啄着吃，胡须蹭得掌心痒痒的。

“剩下的给你留着。”她把另一半鸡蛋放进碗里，打算晚上蒸鸡蛋羹。转身去看药架，昨天晒的蒲公英已经干透了，她用麻绳捆成小把，挂在屋檐下，和山楂干、五味子排在一起，像串起的彩色铃铛。

日子变得慢了些。嫦娥每天早上喂鸡、放月芽，上午去山里采草药，下午就在院子里晒药、捣药，傍晚时总爱坐在门槛上，望着后羿常来的那条路，直到月亮爬上山头。

山里的秋意越来越浓，枫叶红透了整座山，风一吹，像落了场红雨。药铺的掌柜托人捎信，说城里流感厉害，要些板蓝根和金银花。嫦娥背着药篓往深山走，那里的板蓝根长得旺，就是路不好走，石头上长满了青苔，稍不留意就会滑倒。

正采着药，忽然听见身后有窸窣声。回头一看，月芽不知什么时候跟来了，正蹲在块大石头上，红眼睛望着她，像怕她走丢。“你怎么来了？”嫦娥笑着招手，小家伙立刻蹦下来，顺着她的裤腿往上爬，蹲在药篓边缘，稳稳地坐着。

回去的路上，月芽在药篓里东张西望，看见野果就用爪子扒拉，引得嫦娥总忍不住笑。路过一片野菊丛时，她摘了朵最大的，别在药篓上，黄灿灿的花瓣在风里晃，像后羿送她的那束。

这天傍晚，嫦娥正在给鸡添食，忽然看见远处的山路上有个身影，背着包袱，慢慢往草屋这边走。她心里猛地一跳，手里的米瓢“咚”地掉在地上——那身影穿着玄色短打，走路的姿势像极了后羿。

月芽也看见了，嗖地窜出院子，朝着那身影蹦过去。嫦娥跟着跑出去，心跳得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可越走近，越觉得不对——那人的个子比后羿矮些，走路也没他稳当。

“姑娘可是嫦娥？”那人看见她，停下脚步，声音带着旅途的疲惫。他是个小兵，脸上还带着点稚气，肩上的包袱磨得发亮。

“我是。”嫦娥的声音有点发颤，“你是……军营来的？”

“是，我是后羿大哥同营的。”小兵往草屋里看了看，“他让我给你带些东西。”他把包袱解开，里面是件叠得整齐的棉甲，还有双纳得厚厚的布鞋，鞋底绣着朵简单的菊花，针脚和之前那匹粗布上的很像。

“他……他还好吗？”嫦娥摸着棉甲上的布纹，布料磨得软乎乎的，显然是后羿常穿的。

小兵的眼神暗了暗，低下头说：“后羿大哥……他很好，就是前阵子射箭时不小心扭了胳膊，暂时回不来。他说山里冷，让你把棉甲改改穿，布鞋也是他让老张娘纳的，说比你现在穿的草鞋暖和。”

嫦娥把棉甲抱在怀里，暖暖的，像还带着后羿的体温。“他什么时候能好？”

“说不准。”小兵挠了挠头，“军医说要养些日子，让他别拉弓，可他总偷偷练……”他从怀里摸出个小布包，“这是他让我交给你的，说是从北边山上摘的。”

打开一看，是些干瘪的野枣，皱巴巴的，显然放了些日子。嫦娥想起以前他总带新鲜的野枣来，说“这个甜”，眼眶一下子热了。

小兵没多待，说还要赶去下一个村子送信。嫦娥把晒干的山楂干给他装了满满一袋，让他路上吃。“麻烦你告诉他，我很好，让他好好养伤。”她站在院门口，看着小兵的身影消失在山路尽头，手里还攥着那袋野枣。

月芽蹭着她的裤腿，像是在安慰。嫦娥抱着棉甲走进屋，找出后羿送的那块靛蓝布料，打算把棉甲改小些。针线穿过布面时，她忽然发现棉甲的内侧有块深色的印记，像被什么东西染过，洗都洗不掉。

她没多想，只是把印记藏在衣襟内侧，这样穿的时候就看不见了。改完棉甲，天已经黑了，她把布鞋摆在床前，鞋底的菊花在月光下看得清，针脚歪歪扭扭的，却比城里买的任何一双都好看。

夜里躺在床上，嫦娥摸着枕边的木簪，顶端的菊花被摸得光滑发亮。她想起小兵说后羿偷偷练射箭，心里有点发紧——他总不爱惜自己，以前在山里打猎，就算刮伤了手，也只是随便裹块布就完事。

“你可得好好养伤啊。”她对着月亮轻声说，月芽蹲在床头，红眼睛望着窗外，像也在盼着什么。

风从溪边吹过来，带着野菊花的香，钻进窗缝里。嫦娥把棉甲盖在身上，暖暖的，像他在身边时那样。她知道，不管要等多久，她都得在这草屋里守着——守着鸡笼里的老母鸡，守着蹦蹦跳跳的月芽，守着那些带着他气息的东西，等他回来。

月亮升得更高了，清辉洒在床前，像他临走那晚的月色。嫦娥攥着那袋野枣，在淡淡的甜味里慢慢睡着，梦里看见后羿笑着朝她走来，手里举着束野菊花，和初遇时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