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将离

秋天的风吹得很干净，像把山里的尘土都吹散了。南边山坡上的野菊开得正好，黄灿灿的一片，远远看去像有人在坡上铺了一层金布。嫦娥提着竹篮，在花间穿梭，指尖轻轻掠过花瓣，留下一缕淡淡的香。

后羿坐在蓝色布上，手里拿着她做的新布鞋，反复摩挲着鞋底的菊花。那针脚比上次整齐了许多，却依旧带着她特有的笨拙——每一针都扎得很认真，像在缝一段安稳的日子。

"别总摸了，等穿坏了再做新的。"嫦娥把一篮野菊花放在他身边，笑着坐下。

"我怕来不及穿。"他低声说。

嫦娥的手顿了一下，装作没听懂，"那就多做几双，让你换着穿。"

风从山坡下吹上来，带着溪水的凉意。他们并肩坐着，谁也没说话。月芽在花丛间蹦来蹦去，偶尔叼来一朵最大的菊花，放在他们中间，像在提醒什么。

傍晚回到草屋，灶膛里的火很快就生起来了。嫦娥把洗好的米倒进锅里，又从竹篮里挑了几颗栗子，剥去外壳，切碎了放进粥里。她动作熟练，却比往常慢了些，像在故意拖延时间。

后羿坐在灶台边，帮她添柴。火光映在他脸上，把他的眼睛照得亮亮的。他几次想开口，又把话咽了回去，只在她转身时，悄悄看她一眼。

粥熟了，屋里弥漫着栗子的甜香。嫦娥盛了一碗递给他，"尝尝，看够不够甜。"

后羿接过碗，喝了一口，点点头，"刚刚好。"

他们安静地吃着粥。月芽蹲在桌边，仰头看着他们，红眼睛里像有什么话想说。嫦娥把自己碗里的栗子挑出来，放进他的碗里，"多吃点，路上要走很久。"

后羿没说话，只是把碗里的栗子又挑回她的碗里。两人就这样一来一回，直到碗里的栗子都凉了，也没分出个输赢。

收拾碗筷时，嫦娥终于开口："明天什么时候走？"

"天不亮就得起。"后羿回答，"军营在山外，得走一整天。"

"那我送你到山口。"她说。

"不用了，你路滑，我自己走就行。"他摇头，"你在家等我。"

嫦娥"嗯"了一声，把碗放进水里，手指在水里泡得发白。她忽然想起什么，转身从柜子里拿出那块蓝色布，铺在桌上，把他的棉甲、布鞋、生姜片、红枣一一放在上面，"我给你包得紧一点，路上别散了。"

后羿看着她把布一点点收紧，系上结，动作很慢，像在做一件很重要的事。他忽然伸手，握住她的手，"嫦娥，我不想走。"

她没有回头，只是轻轻点头，"我知道。"

"我怕……"他的声音有些发紧，"我怕这次走了，就回不来了。"

嫦娥把布包好，放在他面前，"你答应过我，会回来的。"

"我会尽力。"他低声说。

夜深了，屋里很安静，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虫鸣。嫦娥躺在床的外侧，背对着他，眼睛睁得很大，却没有一点睡意。后羿躺在里面，呼吸均匀，像是睡着了。

"后羿。"她忽然轻声叫他。

"嗯？"他应了一声，声音很轻，像怕惊醒什么。

"等你回来，我们就把溪边的那块地开出来，种上野菊花和山楂树。"她把声音压得很低，"再盖一座大一点的房子，窗台上放两盆你喜欢的杜鹃。"

"好。"他答应得很干脆，"再养几只鸡，几只兔子，像你说的那样。"

"还有……"她顿了顿，"你要教我刻木簪，刻很多很多，插满整个柜子。"

"好。"他又说了一遍，声音里带着笑。

他们都没再说话。风从窗外吹进来，带着野菊花的香，轻轻落在那块蓝色布上。它静静地躺在那里，像一段被包起来的时光，等到来年春天，再被打开。

天还没亮，草屋就亮起了灯。嫦娥把最后一块红薯塞进他的包里，又把那块蓝色布重新系紧，"路上小心，别把布包弄湿了。"

"我知道。"后羿接过包，背在肩上。他站在门口，回头看了她一眼，像要把她的样子刻进心里。

"走吧。"嫦娥说。

"嗯。"他应了一声，却没有动。

月芽蹭到他脚边，用头轻轻顶他的腿，像在催他，又像在挽留。后羿弯腰，摸了摸它的头，"照顾好她。"

月芽"嗯"了一声，像听懂了。

他们一起走到山口。东边的天泛起了鱼肚白，远处的山像沉睡的兽。后羿停下脚步，转身看着她，"到这吧。"

"好。"嫦娥点头。

他忽然伸手，把她抱进怀里。拥抱很轻，却像把她整个拥进了心里。"等我回来。"

"我等你。"她说。

后羿松开她，后退一步，又看了她一眼，然后转身，沿着山路往下走。蓝色布包在他背上，随着他的脚步轻轻晃动，像一面小小的旗。

嫦娥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身影越来越小，直到被晨雾吞没。她没有哭，只是把双手握得很紧，指甲陷进了掌心。月芽蹲在她脚边，红眼睛望着山口的方向，一动不动。

太阳慢慢升起，金色的光洒在南边山坡上，野菊花在风里轻轻摇摆，像在向她点头。嫦娥忽然觉得，这个秋天，会比以往都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