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信归来

春天来得比往年早。二月刚过，山脚下的桃花就开了，粉色的花瓣在风里打着旋儿飘下来，落在溪水边，像铺了一层薄薄的胭脂。南边山坡上的雪还没完全化，野菊花的枝头已经冒出了点点嫩绿，像有人用针尖在褐色的土里扎了无数个小绿点。

嫦娥提着竹篮上山，脚步比冬天轻快了许多。她把路上的枯枝捡起来，捆成一捆背回家，又在溪边挖了几株野菜。回到家时，月芽正趴在门口晒太阳，见她回来，立刻蹦起来，尾巴摇得像一面小旗。

"饿了吧？"嫦娥笑着把野菜放进篮子里，"中午做野菜汤。"

月芽"嗯"了一声，跟在她身后进屋。

吃过午饭，嫦娥把蓝色布洗干净，晾在竹竿上。风一吹，布料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蓝光，像一小片天空。她把木匣从床头拿出来，轻轻打开，里面静静地躺着那支木簪和两封信。她把信拿出来，放在阳光下晾了晾，又小心地放回木匣里。

下午，药铺的掌柜来敲门，递给她一个小包裹，"军营来的，说是给你的。"

嫦娥接过包裹，手指有些抖。包裹不大，用牛皮纸包着，封口处用黑蜡封着，上面按了个小小的箭形印。她把蜡抠开，里面是一小袋种子和一封短短的信。

"嫦娥：

展信安。

北边的雪终于化了，山上的杜鹃开得正红。我一切都好，胳膊已经不疼了，拉弓也有力气了。军医说再过些日子我就能回家了。

我托人给你带了些种子，是北边的野菊花，比我们山里的开得更大更黄。你不是说想把溪边都种满野菊花吗？等我回来，我们一起种。

你要好好吃饭，别总为了采药忘了时辰。等我回来，我们一起去看南边山坡的野菊海。

想你的

羿"

嫦娥把信读了一遍又一遍，直到太阳落到山后面。她把种子小心收好，又把信叠好放进木匣里，压在木簪下面。她忽然觉得心里像被什么温暖的东西填满了，连呼吸都变得轻快起来。

第二天一早，嫦娥就带着月芽去了溪边。她把溪边的土翻松，又从家里抱来几筐肥土，一点点铺在上面。月芽在旁边帮忙，用前爪扒拉着土，偶尔把土弄到自己脸上，变成一只小花猫。

"你看，"嫦娥指着溪边的一块空地，"这里种北边的野菊花，那里种我们山里的。等它们开了，整条溪都会是黄色的。"

月芽"嗯"了一声，尾巴摇得更欢了。

接下来的日子，嫦娥每天都去溪边。她把种子一颗颗埋进土里，用掌心轻轻拍实，又从溪边捧来清水，慢慢浇在上面。她像照顾孩子一样照顾这些种子，每天都要去看几遍，生怕它们长不出来。

第五天清晨，她惊喜地发现，土里冒出了点点嫩绿。她蹲下来，鼻尖几乎要碰到那些小芽，心里忽然暖得像揣了个小火炉。

"它们长出来了。"她轻声说。

月芽蹲在一旁，红眼睛望着她，像听懂了。

春天的日子过得快。溪水涨了又退，桃花谢了又开，溪边的野菊长得越来越高，叶片在阳光下泛着油亮的光。嫦娥每天给它们松土、浇水，偶尔还会把那块蓝色布铺在地上，坐在上面，拿出木簪，轻轻在花瓣形的顶端上再刻一刀——她想让它更圆一些，像她记忆中他的笑。

四月初的一天，山里来了个穿青衣的年轻人，背着个布包，手里拿着一封信。他在村里打听了很久，才找到嫦娥的草屋。

"请问是嫦娥姑娘吗？"他站在门口，有些拘谨，"军营来的，说要亲手交给你。"

嫦娥的心猛地一跳，接过信，手指有些抖。信封是用粗糙的牛皮纸做的，封口处用黑蜡封着，上面按了个小小的箭形印。她把蜡抠开，抽出里面的信纸——字迹是她熟悉的，笔画有力，却比以前慢了些，像是每一笔都要想很久。

"嫦娥：

展信如晤。

我可能要晚些时候才能回家。军营里有新的任务，我们要去西边驻守一段时间。那里的风很大，沙子会钻进眼睛里，但我会保护好自己。

你种的野菊花应该已经发芽了吧？等我回来，它们应该已经开了。你要记得拍些照片，等我回来给我看。

你要好好吃饭，别总为了采药忘了时辰。等我回来，我们一起去看南边山坡的野菊海。

想你的

羿"

嫦娥把信读了一遍又一遍，直到天色完全暗下来。她把信叠好，放进木匣里，压在木簪下面。她没有哭，只是把蓝色布从竹竿上取下来，叠得整整齐齐，放在床头。

"他会回来的。"她对月芽说，"只是晚一点。"

月芽"嗯"了一声，把头靠在她的腿上。

夏天来了，山里的知了叫得热闹。溪边的野菊已经长到她的膝盖，叶片在阳光下泛着深绿的光。嫦娥把蓝色布洗得干干净净，晾在竹竿上，风一吹，布料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蓝光，像一小片天空。

她每天都去溪边，坐在蓝色布上，望着通往山下的路。她把院子打扫得干干净净，把老母鸡下的蛋一个个攒起来，放在灶边的竹篮里，等他回来时做鸡蛋羹。她还在屋前种了几株向日葵，每天看着它们一点点长高，像看着时间一点点流逝。

七月的一天傍晚，天边挂着火烧云。嫦娥从山上回来，远远看见院门口站着个熟悉的身影——高挑的个子，玄色的短打，背着个布包，手里拿着一束野菊花，黄灿灿的，在阳光下亮得刺眼。

她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脚步不由自主地快了起来。月芽已经像箭一样冲了出去，喉咙里发出兴奋的叫声。

"嫦娥。"那人转过身，脸上带着笑，眼睛里有光，"我回来了。"

是他。真的是他。

嫦娥站在原地，忽然觉得眼眶热得发烫。她想跑过去，又想站在原地看久一点，像怕这只是她的幻觉。后羿走过来，把野菊花递到她面前，花瓣上还带着露水。

"我来晚了。"他说，"路上耽搁了几天。"

"不晚。"嫦娥接过花，声音有些哑，"野菊还没开。"

"那我们等。"他笑了，眼睛里有她熟悉的坚定，"一起等。"

那天晚上，草屋里又飘起了栗子粥的香。嫦娥坐在灶台边，看着他狼吞虎咽地喝粥，嘴角沾了米粒，慌忙用手背擦了擦，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她笑着递给他一块山楂干，"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我怕你又忘了吃。"他接过山楂干，咬了一口，酸得眯起眼睛，"我不在的时候，你有没有按时吃饭？"

"有。"她点头，"我每天都煮鸡蛋羹。"

"那我以后每天都要吃一碗。"他说，"还要吃你做的红薯粥、栗子粥、蒲公英汤……"

"好。"她答应得很干脆，"你想吃什么，我就做什么。"

月芽蹲在他们脚边，仰头看着他们，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呼噜声。屋外的风从溪边吹过来，带着野菊花的香，钻进窗缝里，落在木匣上，落在木簪上，落在那几封信上——它们静静地躺在那里，像在见证一个久别重逢的夜晚。

嫦娥忽然觉得，这个夏天，会比以往都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