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风卷着落叶,铺满了清溪村的溪边小路,踩上去发出“沙沙”的轻响。孙尚香蹲在青石板上,手里拿着一块细砂纸,正擦拭着刘备留下的那把小木斧——斧刃已经生了薄薄一层锈,是她前几天整理工具房时翻出来的,当年小豆子用它劈柴,如今孩子长高了些,斧头却闲置了很久。
“香儿姐姐,张大爷说水车的木轴有点晃,让我们去看看。”小豆子跑过来,手里举着那支刻着翅膀的星火箭,箭尾的红羽已经有些褪色,“我用刘备哥哥的方法,在箭杆上画了小格子,终于把‘溪’字刻整齐了!”
孙尚香放下砂纸,接过箭杆看了看——“溪”字刻得工工整整,果然是刘备教的格子法。她想起当年刘备教她刻字时,也是这样握着她的手,一笔一划地描,指尖的温度仿佛还留在木头上。“刻得真好,”她笑着说,“等会儿修完水车,我们去试射这支箭。”
水车旁的落叶堆了厚厚的一层,张大爷正蹲在木轴旁叹气:“这木轴还是当年刘备修的,他说用个三五年没问题,现在才两年,就有点松了。要是他在,肯定知道怎么修得更结实。”
孙尚香蹲下身,摸了摸晃动的木轴——木轴上还留着刘备刻的小记号,是个小小的“刘”字,藏在木轴内侧,只有凑近了才能看到。她想起当年两人一起修水车,他扶着木轴,她递木楔子,阳光落在他们交握的手上,暖得像现在的回忆。
“我试试吧,”她从工具袋里掏出刘备留下的木锤,“他以前说,木轴松了,就往缝隙里塞点浸过桐油的桑木屑,再钉上木楔子,能管更久。”
张大爷点点头,帮她递过装着桑木屑的布包——桑木屑是她夏天剪桑枝时收集的,按照刘备说的方法浸了桐油,一直放在工具房里。孙尚香把木屑一点点塞进木轴缝隙,再用木锤轻轻敲进木楔子,动作熟练得像刘备在旁边指导一样。
修完水车时,夕阳已经西斜,金色的光透过落叶的缝隙,洒在溪面上,像撒了一层碎金。小豆子迫不及待地拉着孙尚香去溪边试射新箭,稻草靶上的箭痕又多了一道,正好和当年刘备射中的那道重合。
“你看!和刘备哥哥射的一样准!”小豆子欢呼着,却没注意到孙尚香的眼眶红了——那道重合的箭痕,像两个遥遥相望的影子,明明靠得那么近,却永远碰不到一起。
回到家,孙尚香把小木斧和星火箭放回木匣里。木匣的锁扣已经有些松动,是她上次擦拭时不小心碰坏的,她一直没修,总觉得该等刘备回来,让他亲手修——他做木活的手艺,比她好太多。
木匣里的东西摆得整整齐齐:桑木哨子、描金喜碗的碎片(上次搬家时不小心摔碎了一个角)、刘备留下的竹篮、还有那双补绣了桑枝纹的婴儿鞋。她拿起婴儿鞋,鞋底的“溪”字被摸得发亮,鞋边的桑枝纹针脚细密,是刘备笨拙却认真的手艺。
“香儿姐姐,信使又来了!”小花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带着一丝慌张。
孙尚香的心猛地一跳,几乎是跑着出去的。信使站在院门口,脸上没有往日的平静,手里拿着一封折叠得整齐的信,却没有其他包裹。“香儿姑娘,”他递过信,声音低沉,“这是刘小哥托医馆的人寄来的,他……他的腿伤越来越重,医生说,以后可能再也站不起来了。”
孙尚香接过信,指尖抖得厉害,信纸差点掉在地上。她拆开信,里面的字迹歪歪扭扭,比之前潦草太多,看得出来写得很吃力:“香儿,别等我了。我站不起来,再也不能帮你修水车、做箭杆,再也不能陪你摘桑果、喝梅子酒了。清溪村的日子很好,找个能陪你的人,好好过……”
信纸上的字越来越模糊,是眼泪打湿了纸页。她想起刘备临走前说的“等我回来”,想起中秋时的“春天就回”,想起那些刻在木头上、绣在布上、藏在酒里的约定,最后都变成了一句“别等我了”。
小豆子和小花不知道信上写了什么,只看到孙尚香抱着木匣哭,吓得不敢说话。夕阳的光落在木匣上,里面的旧物被染成了金色,却暖不了一滴眼泪的凉。
夜色慢慢沉下来,溪水流过村边,水车转得稳稳的,像什么都没发生过。孙尚香坐在屋门口,怀里抱着木匣,落叶落在她的肩头,又被风吹走。她打开木匣,把那封信念了一遍又一遍,直到声音沙哑。
桑树枝叶落尽了,露出光秃秃的枝桠,像伸向天空的手;木匣里的旧物还在,却再也等不到主人回来;溪水里的落叶漂向远方,像那些未完成的约定,再也回不来了。
她知道,这场等待,终于有了结局——不是归人,而是遗憾。就像落叶满溪,终究会被流水带走;就像旧木匣里的时光,终究会被岁月尘封,只留下淡淡的痕迹,在清溪村的日日夜夜里,轻轻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