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第一场雪落下来时,清溪村的屋顶和田埂都裹上了白霜。孙尚香站在屋门口,手里握着那支两人共刻的星火箭,箭杆上的“溪”字被雪光映得发白——她每天都会把箭拿出来擦一遍,像在擦拭一段不会褪色的回忆。
“香儿姐姐,我们堆个雪人吧!堆成刘备哥哥的样子!”小豆子裹着厚厚的棉袄跑过来,手里拿着胡萝卜和煤球,是准备做雪人眼睛和鼻子的。小花跟在后面,怀里抱着一块红布,是之前喜棚剩下的,“用这个做雪人的围巾,像刘备哥哥当年系的红绸带。”
孙尚香点点头,跟着孩子们走到溪边的空地。雪下得不算大,落在手里很快就化了。小豆子负责滚雪人的身子,小花把红布围在雪人的脖子上,孙尚香则用树枝给雪人刻了个小小的箭羽纹——是刘备最喜欢的图案,刻在雪人的胸口,像一枚小小的印记。
堆完雪人,孩子们围着雪人拍手,小豆子突然说:“要是刘备哥哥在,肯定会给雪人做个小木弓,让它也能‘射箭’。”
孙尚香的心轻轻沉了沉,她从口袋里掏出那个桑木哨子,放在嘴边吹了一声——哨声清亮,却被风吹得散了,落在空荡荡的田埂上,没有任何回应。以前冬天,刘备总会用哨子唤她去溪边看雪景,说“雪落在桑枝上,像开了白色的花”,现在雪还在,花也像开了,可唤她的人却不在了。
回到家,她把湿了的鞋子放在灶边烤,顺手翻出木匣里的那封信——刘备写的最后一封信,她已经看了无数遍,信纸边缘都被摸得发毛。信里说“别等我了”,可她还是习惯在做饭时多盛一碗,在缝衣服时多留一个尺寸,总觉得说不定哪一天,门帘会被轻轻掀开,他会笑着说“我回来了”。
下午雪停了,她去工具房整理刘备留下的木活工具。小木刨、小凿子、还有那把生了锈的小木斧,都被她用布擦得干干净净,摆在架子上。架子最上层,放着那个没修完的小木轿——是当年结婚时用的,后来搬家时放在了工具房,轿檐的桑枝还绑在上面,只是落满了灰尘。
她搬来梯子,把小木轿取下来,用软布一点点擦去灰尘。轿身的桑木纹理依旧清晰,当年刘备亲手刻的梅子枝,在雪光下像还带着生机。她想起结婚那天,他扶着她上轿,说“以后我们去哪,都坐这顶轿”,现在轿还在,却再也载不动两个人的路了。
“香儿姐姐,张大爷说屋顶的雪太厚,怕压塌了,让你去帮忙扫雪。”小花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孙尚香放下软布,拿起扫帚往张大爷家走。屋顶的雪积了薄薄一层,她踩着梯子往上爬,动作比以前慢了些——这些年,村里的重活她都学着自己做,却总在爬梯子、修屋顶时想起刘备,他以前总说“你站在下面递工具就好,危险的活我来”。
扫到一半,她的脚不小心滑了一下,手里的扫帚掉在地上,正好落在张大爷脚边。“小心点!”张大爷赶紧扶她下来,叹了口气,“要是刘备在,哪用得着你一个人爬屋顶。他以前总说,要把村里的屋顶都修得结结实实,让你不用担惊受怕。”
孙尚香接过扫帚,笑了笑,却没说话。风穿过光秃秃的桑树林,雪从枝桠上落下来,落在她的肩上,凉丝丝的。她抬头看向南边的方向,那里被雪雾遮得严严实实,什么也看不见,就像她和刘备的未来,被一层厚厚的雪,盖得没了痕迹。
傍晚的时候,她坐在屋门口,看着雪人在暮色里渐渐模糊。灶房里的梅子酒还在坛子里,封布上的红绳结已经褪色,却还牢牢地系着——她没开封,也没再酿新的,总觉得那坛酒里,装着的不只是梅子和桑果,还有那些没说出口的话,没完成的约定。
雪又开始下了,轻轻落在木匣上,落在星火箭上,落在那个小小的雪人上。孙尚香把桑木哨子放在耳边,仿佛还能听到当年的哨声,混着刘备的笑声,落在清溪村的雪夜里。只是这声音,再也不会变成真实的人,出现在她的面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