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秋风裹着枯叶,卷过军营的空场,落在褪色的营帐上,又打着旋儿飘远。花木兰蹲在帐外的石墩旁,石墩上积了层薄脆的落叶,一按就碎成渣。她手里捏着块磨得光滑的细磨石,正对着铠甲上的锈迹反复蹭——这副铁甲从军时就带着旧痕,如今左胸的甲片松了颗铆钉,边缘的锈斑浸了秋露,比昨日又深了些,得赶在天亮前修妥,明日还要随队去西边的荒坡巡防。
帐外的枯苇被风吹得“沙沙”响,像谁在低声叹气。花木兰磨得有些走神,磨石偏了方向,在甲片上划出道浅痕,她赶紧停手,指尖摸着那道印子,心里发慌——这副甲是她唯一能藏住女儿身的依仗,若是磨坏了,在军营里可怎么遮掩。
“磨甲要顺着甲纹走,逆着会伤了甲片的肌理。”
身后突然传来的声音让她猛地回头,手下意识按在腰间的佩刀上。来人穿着银白铠甲,甲胄边缘绣着的兰陵花被秋风吹得微微晃,面罩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双沉静的眼睛,正落在她手里的磨石和甲片的划痕上。是昨日刚到营中巡查的兰陵王,听说他常年驻守北边,今日却突然来这西边的小营,没人知道缘由。
花木兰松开佩刀,起身拱手时,刻意压低了声音——这三年,她早把嗓音练得粗哑些,连走路都学着男儿的模样迈大步,就怕半点女儿态露出来。“末将花木兰,见过将军。末将……初学磨甲,手笨,竟伤了甲片。”
兰陵王没提她的慌张,只是蹲下身,从她手里接过磨石。他的指尖带着秋露的凉,却轻轻抚过甲片的纹路,像在安抚一件受了伤的旧物:“这甲片的纹路是老匠人刻的,顺着纹磨,锈去得快,还能护住甲底的银白。你看,这道浅痕不算深,再顺着纹磨几遍,就能盖住。”
他握着磨石,在锈斑处轻轻蹭动,动作慢而稳。枯叶落在他的铠甲上,又被秋风卷走,花木兰看着他的手,忽然想起在家时,父亲秋天磨锄头也是这样,顺着木纹走,说“农具跟人一样,你待它细些,它就给你出力久些”。她蹲下身,学着他的样子,磨石顺着甲纹滑过,果然比之前顺畅,锈屑落在落叶上,像撒了把碎铁。
“秋露重,铁甲沾了露容易锈得更快,这颗铆钉得换颗新的。”兰陵王指着松脱的铆钉,从腰间的小囊里掏出颗铜铆钉,铜色在秋光里泛着暖光,“我这颗是前几日在镇上打的,比军营发的略粗些,铆上更牢。你记着,敲的时候要轻些,秋甲脆,太用力容易裂。”
花木兰接过铆钉,指尖捏着小小的铜块,心里竟有点发暖——军营里的男儿换铆钉,都是抡着锤子猛敲,没人会管甲片脆不脆,更没人会特意带颗新铆钉备用。她按照他说的,举起小锤轻敲,三下过后,铆钉牢牢嵌进甲片,比之前紧了许多,连甲片的晃动都停了。
“将军怎会懂这些细活?”话一出口,花木兰就觉得不妥,赶紧补充,“末将只是觉得,将军统管军务,竟还留意修补铠甲的小事。”
兰陵王站起身,拍了拍甲胄上的落叶,面罩下的声音轻了些:“以前在家时,常帮父亲修农具,修补器物的理是一样的——不管是木犁还是铁甲,若是不用心护着,秋霜一冻,冬雪一盖,开春就废了。”他抬眼望了望西边的天,残阳正落在荒坡上,把枯草染成血色,“明日巡防往西走时,多留意坡下的枯苇丛,秋深了,马匪爱藏在里面避风寒。”
说完,他转身走向主营帐,银白的铠甲在残阳里泛着冷光,像一截落了霜的芦苇。花木兰看着他的背影,低头摸了摸刚修好的铁甲,铜铆钉还带着点余温,竟让这满是枯叶的秋营,少了些悲凉,多了点说不清的暖意。
帐外的秋风还在刮,枯苇的“沙沙”声依旧,可花木兰磨甲的手却稳了许多。她顺着甲纹,把剩下的锈迹一点点磨去,直到东方泛白,铁甲上的银白底色渐渐露出来,映着天边的残星,像落了层薄雪。她把铁甲叠好,放进帐内的木箱,又摸了摸腰间的小囊——得找机会打颗新的铜铆钉,还给他,再好好说声谢谢。
帐外的落叶还在飘,可花木兰觉得,这深秋的风,好像没那么冷了。远处传来士兵起床的号角,新的一天要开始了,而她的铠甲上,还留着昨夜的铜铆钉温度,和一句藏在秋风里的叮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