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馆的玻璃窗上爬满雨痕,卡米尔将视线从《古建筑修复技术》移开时,窗外的雨已经下了整整一个上午。他揉了揉酸胀的眼睛,忽然注意到对面座位不知何时多了个人——银白色头发,右眼角有一枚小小的圆形胎记,像是被岁月打磨得格外温润的玉璧。
那人正专注地描摹一本建筑图册,铅笔在纸上沙沙作响。卡米尔注意到他握笔的姿势很特别,中指第一个关节处有长期执笔留下的薄茧。
似乎是察觉到视线,对方抬起头,眼睛在昏暗的雨天里呈现出一种奇特的灰蓝色。"这本《哥特式飞扶肋结构》能借我看下页码吗?"他指了指卡米尔手边的工具书,"我参考的文献有处细节对不上。"
声音很轻,却意外地清晰,像是雨声中突然响起的一串风铃。
"34页。"卡米尔将书推过去,瞥见对方笔记本上精细的教堂素描,每一处阴影都处理得恰到好处。
"帕洛斯,建筑系。"对方接过书时,袖口滑落露出手腕上一条细链,坠着枚微缩的青铜齿轮,"上周刚转来。"
"卡米尔。"他简短地回应,却在心底记下对方指甲缝里残留的石膏粉末是经常做建筑模型的人才会有的痕迹。
雨势渐大时,雷狮的声音从书架间传来:"卡米尔,格瑞找你确认社团教室的修缮方案。"他手里转着车钥匙,目光在帕洛斯身上停留了一瞬,"这位是?"
"建筑系的新生。"卡米尔合上书,发现帕洛斯正悄悄将一张素描塞进他的笔记本里是图书馆的速写,窗边的他成了画面中最细致的部分。
雨停后的校园弥漫着泥土的清香。卡米尔站在社团活动室外,看着帕洛斯和格瑞讨论教堂彩窗的光影效果。阳光透过梧桐叶的间隙,在帕洛斯银白色的发梢跳跃,将他描摹成一幅流动的素描。
"他很有天赋。"格瑞难得地评价道,"对空间结构的理解很独特。"
雷狮接过卡米尔手中的建材清单:"安迷修说他把建筑系的石膏全借走了,就为了做某个教堂模型的拱顶。"
卡米尔想起那张被塞进笔记本的素描,背面写着一行小字:周日下午三点,老城区圣米迦勒教堂那里有全城最美的彩窗光影。
圣米迦勒教堂的玫瑰窗将阳光过滤成宝石般的色彩。卡米尔推开厚重的橡木门时,帕洛斯正跪在祭坛前调整三脚架。他今天穿着深灰色的亚麻衬衫,后颈处沾着一点石膏粉,像是落了一只白蝴蝶。
"你来了。"帕洛斯回头微笑,眼角的胎记在彩窗投下的蓝光中格外明显,"再等十五分钟,当阳光移到这个角度时..."他指向高处一扇狭长的彩窗,"会出现天使羽翼的光影。"
卡米尔仰头望去,穹顶的壁画已经斑驳,但那些褪色的金箔依然在光线中闪烁。他忽然理解了帕洛斯对建筑的痴迷这些沉默的石头里,封存着几个世纪的光阴。
"听说你拒绝了市立建筑院的实习?"卡米尔问,手指抚过长椅上磨损的雕花。
帕洛斯的相机快门声在空旷的教堂里格外清脆。"我更喜欢修复古建筑。"他调整着焦距,"就像..."快门再次响起,"修复一段被遗忘的时光。"
阳光如约而至,一道羽翼形状的光影斜斜落在石砌地面上。帕洛斯突然拉住卡米尔的手腕:"快看!"他的指尖冰凉,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度,"传说只有在这个位置才能看到完整的光翼。"
卡米尔站在指定位置,看见自己的影子被彩光包裹,仿佛真的生出羽翼。帕洛斯按下快门的瞬间,格瑞的声音从侧门传来:"原来你们在这里。"
他身后跟着抱着一摞古籍的安迷修:"教堂司铎说地下室有批17世纪的建筑图纸..."他的目光落在两人还未松开的手上,突然转向彩窗,"啊,这个时期的彩绘玻璃技术确实..."
雷狮不知何时出现在廊柱旁,手里转着从古董店淘来的铜制水准仪:"卡米尔,社团活动室的图纸需要你签字。"
帕洛斯迅速松开手,耳尖泛红的样子像教堂壁画里羞涩的圣徒。卡米尔接过水准仪,发现底座刻着一行小字:给看得见光翼的人。
雨季结束的那天,建筑系举办了模型展览。帕洛斯的哥特式教堂模型被安置在展厅中央,当阳光透过特制的彩窗玻璃时,地面上会投射出与真实教堂一模一样的光翼图案。
"你是怎么计算出光线角度的?"卡米尔站在模型前,看着自己的影子再次被光翼笼罩。
帕洛斯调试着微型齿轮装置,让模型内部的机械结构缓缓运转:"我测量了整整三个月。"他指向模型基座上的铜制铭牌,上面刻着圣米迦勒教堂的座右铭光明自裂隙入。
雷狮和格瑞在检查社团活动室的新设计图,安迷修则被佩利拉着讲解教堂彩窗的象征意义。趁着没人注意,帕洛斯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巧的黄铜齿轮,轻轻放在卡米尔掌心。
"这是模型里最重要的传动部件。"他的声音比教堂管风琴的最低音还要轻柔,"没有它,光翼就不会出现。"
齿轮在阳光下泛着温暖的光泽,内侧刻着几乎不可见的两个字母:K&P。
卡米尔想起雨季第一天的图书馆,想起素描背面那行小字,想起帕洛斯说"修复一段被遗忘的时光"时眼中的光彩。他突然明白,有些相遇就像古老教堂里的光翼,需要站在特定的位置,才能看见完整的模样。
窗外,盛夏的阳光毫无保留地倾泻而下。但卡米尔知道,最动人的光芒永远来自那些被精心计算过的角度比如此刻帕洛斯眼中,那个为他停留的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