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团活动室的修缮工程持续了整个夏天。卡米尔站在脚手架下,看着帕洛斯踮脚调试新安装的彩窗玻璃。八月的阳光穿透彩色玻璃,在地板上投下斑斓的光斑,像是一地打碎的宝石。
"再往左两厘米。"卡米尔对照着设计图说道。石膏粉尘在光线中飞舞,落在帕洛斯银白色的发梢上,像是落了一层细雪。
帕洛斯调整着玻璃角度,后颈的汗珠顺着脊椎的线条滑入衣领。他今天穿着沾满颜料的工装裤,腰间的工具带上挂着各种卡米尔叫不出名字的雕刻工具。"现在呢?"他微微侧头,眼角的圆形胎记在彩光中泛着珍珠母贝的光泽。
光斑正好落在设计图标注的位置,形成一个完美的六芒星。卡米尔突然想起帕洛斯说过,这是中世纪建筑师留下的秘密标记,代表着完美的比例。
"完美。"卡米尔说。这个词在他舌尖上滚了滚,带着些许陌生的温度。
帕洛斯从脚手架上轻盈地跳下来,落地时带起一阵细小的石膏粉尘。他伸手拂去卡米尔肩头的一缕蜘蛛网,指尖在接触到棉质T恤时微微停顿。"要不要去看看地下室?"他指向走廊尽头斑驳的木门,"格瑞说那里有上世纪留下的建筑图纸。"
地下室的空气凝滞而潮湿,弥漫着羊皮纸和橡木桶的气息。帕洛斯举着复古的黄铜手电筒,光束扫过一排排落满灰尘的档案架。卡米尔注意到他的手腕上还戴着那个青铜齿轮吊坠,在黑暗中偶尔反射出微弱的光。
"找到了!"帕洛斯的声音在密闭空间里产生轻微的回音。他小心翼翼地抽出一卷泛黄的图纸,在布满裂痕的长桌上缓缓展开。"1912年的建筑图纸,你看这里的排水系统设计..."
卡米尔凑近观察,闻到帕洛斯身上石膏粉与松节油混合的气息。图纸上的墨水已经褪色,但那些精细的线条依然清晰可辨。帕洛斯的手指轻轻描摹着图纸上的拱顶结构,指腹擦过纸面的声音像是某种亲密的低语。
"这里。"帕洛斯突然指向图纸边缘的一处小标记,"和我们在教堂看到的光翼标记一模一样。"他的眼睛在手电筒的光线下呈现出深邃的灰蓝色,"我猜当年的建筑师..."
木门突然被推开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雷狮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两杯冒着热气的咖啡。"你们打算在档案室过夜?"他将咖啡递给两人,目光扫过展开的图纸,"安迷修说这批图纸应该送去修复室了。"
卡米尔接过咖啡,发现杯子上贴着的便利贴写着"加了两块糖"—他从未告诉过帕洛斯自己喝咖啡的习惯。
回程的路上,校园里的路灯次第亮起。帕洛斯走在前方,影子被拉得很长,时不时与卡米尔的影子重叠在一起。他突然停下脚步,指向文学院钟楼的尖顶:"看,正好七点一刻的光线。"
夕阳的余晖穿过钟楼的镂空雕花,在地面上投下繁复的阴影图案。卡米尔想起帕洛斯曾经说过,这座钟楼的每个镂空设计都对应着不同的节气光影。
"明天是立秋。"帕洛斯从背包里掏出一个精致的黄铜日晷模型,摆放在光线经过的位置,"这个时刻的光线一年只会出现一次。"
日晷的阴影正好指向模型上刻着的拉丁文:Tempus fugit(光阴似箭)。卡米尔注视着帕洛斯被夕阳镀上金边的侧脸,突然理解了那些中世纪建筑师对完美比例的执着—有些瞬间确实值得被永恒凝固。
开学前一天,卡米尔在图书馆找到了正在整理资料的帕洛斯。午后的阳光透过彩窗玻璃,在他身上投下不断变化的光斑。桌上摊开的是那卷1912年的建筑图纸,旁边放着已经修复完成的日晷模型。
"给你的。"卡米尔将一个牛皮纸包裹的盒子推过去。帕洛斯拆开时,一把古董钥匙从包装纸中滑落—那是他上周在古董店看中的19世纪绘图仪专用钥匙。
"你怎么知道..."帕洛斯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卡米尔指向图纸边缘的一行小字:需用L&J公司1897年产调节匙。"你念图纸时总会多看它一眼。"
帕洛斯将钥匙举到阳光下,黄铜的表面刻着细密的花纹。他突然从背包里拿出一个精致的笔记本,翻开最后一页递给卡米尔—那是张精细的素描,画着卡米尔在脚手架下看设计图的样子,角落里用工整的字迹写着:光与影的最佳比例。
校园的钟声敲响四下,惊起一群白鸽。在飞舞的羽翼与四散的阳光中,卡米尔第一次看清了那个一直存在于帕洛斯笔下的自己—不是雷狮的弟弟,不是优等生卡米尔,而是一个会在意某人每个不经意眼神的、有血有肉的少年。
"下学期,"卡米尔将笔记本轻轻合上,"建筑史选修课还缺个助教。"
帕洛斯眼角的胎记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珠光,像是经过精心计算的完美弧度:"正好我时间很多。"
窗外,初秋的风翻动着梧桐树叶。但在地下室的档案室里,在社团活动室的彩窗下,在那些被精确计算过的光线角度中,属于他们的夏天永远不会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