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场边的冰汽水

体测长跑的终点线像条模糊的界线，苏半夏冲过线时，双腿软得像煮过的面条。她扶着操场栏杆弯腰喘气，胸腔里像塞了团燃烧的棉絮，每吸一口气都带着灼痛。阳光把红色塑胶跑道晒得发烫，热气顺着鞋底往上窜，混着被晒焦的青草味，在空气里酿出股微醺的气息。

栏杆上的油漆被晒得发软，她指尖按下去，留下个浅浅的印子。汗水顺着额角往下滑，滴在锁骨窝里，像颗透明的珠子。刚要抬手擦，瓶冰镇矿泉水就递到了眼前，瓶盖已经被拧开，瓶口凝着细密的水珠。

“慢点喝，别呛着。”周砚的声音像被冰镇过，清清凉凉的。他站在栏杆另一侧，浅灰色校服的袖口挽着，露出小臂上道浅浅的晒痕。苏半夏接过水时，指尖碰到他的指腹，带着点松节油的凉意——他刚从画室过来。

矿泉水瓶还没碰到嘴唇，手腕突然被人拽了下。解云辞不知从哪冒出来，手里攥着瓶橘子味汽水，瓶身的水珠顺着指缝往下滴，在他手背上汇成小溪。“甜的，解乏。”他把汽水瓶往她怀里一塞，自己又摸出瓶可乐，拉环“啵”地弹开，气泡争先恐后地涌出来。

苏半夏握着汽水瓶，凉意顺着掌心往四肢百骸窜，激得她打了个哆嗦。瓶身上的标签有点卷边，印着只咧嘴笑的橘子，她指尖摩挲着标签上的褶皱，突然听见“咕咚咕咚”的吞咽声。

解云辞仰头灌着可乐，喉结在阳光下滚动，像颗被线牵着的玻璃珠。阳光把他的侧脸切出明暗分明的线条，睫毛投下的阴影在颧骨上轻轻晃。有可乐沫沾在他嘴角，被他用手背胡乱一抹，蹭出道白白的印子，像只偷喝汽水的猫。

“跑最后一名还好意思喝汽水？”秦妄的声音像块石头砸进水里，带着几个人从跑道那头晃过来。他故意撞了解云辞一下，可乐瓶脱手而出，琥珀色的液体大半泼在白衬衫上，洇出片深色的云，边缘还在慢慢晕开。

解云辞弯腰捡瓶子的动作顿了顿，却没看秦妄，只是伸手把苏半夏往身后拉了拉。他的手心很热，带着汽水的黏意，牢牢攥着她的胳膊。周砚推了推被汗水打湿的眼镜，往前走了半步：“同学之间应该互相尊重，体测重在参与……”

“关你屁事。”解云辞打断他，突然把剩下的小半瓶可乐往秦妄脚边一泼。褐色的液体溅在白色运动鞋上，像朵丑陋的花。“再废话把你鞋全浇湿。”他的声音很低，却带着股不容置疑的劲，像操场边那棵老槐树，看着歪歪扭扭，根却扎得极深。

秦妄骂了句脏话，拳头捏得咯吱响，却被旁边的人拽住了。苏半夏看见他恶狠狠地瞪了解云辞一眼，目光扫过她时，像带着刺。解云辞扯了扯被弄脏的衬衫，湿痕贴在背上，勾勒出脊椎的形状。他冲苏半夏扬了扬下巴：“走，买冰棍去。”

小卖部的冰柜嗡嗡作响，玻璃门上凝着层白雾。解云辞拉开柜门时，冷气“呼”地涌出来，带着股甜腻的奶味。他在花花绿绿的冰棍里翻了半天，挑出支绿豆冰棒，撕开包装袋咬了口，才把剩下的递过来：“尝尝，没化。”

冰棒棍上沾着他的牙印，小小的，像兔子啃过的痕迹。苏半夏咬下去时，绿豆沙的清甜混着点橘子汽水的味道在舌尖散开，凉意在喉咙里炸开，刚才跑步的灼痛感顿时消了大半。

解云辞靠在冰柜上，手里啃着支老冰棒，塑料袋被他捏得哗哗响。阳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正好罩住她的鞋尖，像给她的帆布鞋盖了层薄被。“下周体测补考，我陪你练。”他突然说，冰棒水顺着下巴往下流，滴在锁骨的疤痕上，像颗透明的泪，慢慢滑进衣领里。

苏半夏点点头，目光落在他校服口袋上。半截跳绳的塑料柄露在外面，被磨得发亮，边缘圆润得像是用了很多年。她突然想起上次堆雪人时，他也是这样，默默把围巾摘下来给她，自己冻得鼻尖发红，却装作不在意地踢着雪。他总把准备藏在最不起眼的地方，像春天的种子，埋在土里，却悄悄发了芽。

夕阳把天空染成橘红色时，操场只剩下他们俩。解云辞教她调整呼吸节奏，喊着“一二一”的口号，声音混着风声，在空旷的操场上荡出回音。他的影子和她的影子在跑道上一前一后，像两只追逐的蝴蝶，偶尔重叠在一起，又很快分开。

“跑不动就抓我衣角，别逞强。”他的声音从前面飘过来，被风吹得有点散。白衬衫的后摆被风掀起，露出腰侧的一小片皮肤，沾着点草屑。

苏半夏看着那被风吹起的衣角，突然觉得这个夏天的风都变甜了。风里有橘子汽水的气泡声，有绿豆冰棒的清甜味，还有他说话时，藏在字缝里的温柔。她悄悄加快脚步，指尖快要碰到那片衣角时，却又轻轻缩了回来，像怕惊扰了什么。

远处的教学楼亮起灯，像串落地的星星。解云辞还在前面慢跑，影子在灯光下忽长忽短。苏半夏咬着冰棒笑了笑，突然觉得，就算体测再跑最后一名，好像也没那么可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