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自习的预备铃刚在走廊里荡完最后一圈,窗外突然滚过一声闷雷,像谁在云层里敲了面大鼓。苏半夏盯着数学试卷最后一道大题,笔尖在草稿纸上戳出好几个小洞,辅助线画得像团乱麻,立体几何的图形在眼前歪歪扭扭,怎么看都像座要塌的积木房子。
走廊里的白炽灯忽明忽暗,电流发出“滋滋”的轻响。她揉了揉发酸的眼睛,抬头时正撞见周砚站在教室后门,浅灰色校服的肩头沾着点雨丝,手里捧着本厚厚的习题册,镜片上的水珠把他的眼睛折射成两团模糊的光。
“这道题用空间向量更简单。”他走过来时,习题册的纸页发出轻微的摩擦声。摊开的页面上,红笔标着密密麻麻的步骤,坐标系画得像朵规整的花,“你看这个原点的选择,落在底面中心比落在顶点更省步骤……”
他说话时,苏半夏闻到他身上的松节油味,混着淡淡的墨水香,像刚从画室走出来的。笔尖刚要蘸上墨水,教室门突然被“哐当”一声撞开,解云辞甩着头发闯进来,水珠顺着他的发梢往下滴,在地板上砸出小小的水花。他校服外套的口袋里露出半片梧桐叶,叶缘还在滴水。
“别跟他耗了。”他把一个鼓囊囊的塑料袋往桌上一放,里面的热牛奶烫得塑料袋微微鼓起,边角都有些发皱,“我妈说睡前喝这个,比做题管用。”
周砚推了推被水汽模糊的眼镜,把习题册又往苏半夏面前挪了挪:“再看十分钟,这个题型去年期末考到过,步骤记熟了……”
“记个屁。”解云辞拧开牛奶瓶盖,白色的雾气“呼”地涌出来,带着股甜腻的奶香味。他把牛奶塞进她手里,掌心的温度透过玻璃瓶壁传过来,烫得她指尖发麻,“她明天要考试,现在该养脑子,不是熬脑子。”
话音刚落,头顶的灯管突然闪了两下,发出“滋啦”一声轻响,彻底灭了。教室里顿时响起一片低低的惊呼,有人摸出手机照明,蓝幽幽的光在黑暗里晃来晃去。解云辞却从书包里摸出个巴掌大的台灯,按下开关时,一圈暖黄的光晕立刻在桌面上铺开,把苏半夏的草稿纸照得清清楚楚。
“备用的。”他把台灯往她面前推了推,光线下能看见他睫毛上的水珠,像沾着细碎的星星。他摸出支荧光笔,在她试卷上圈出个小小的直角符号,“其实你刚才画的辅助线是对的,缺个角平分线定理——笨死了。”
他俯身时,苏半夏闻到他身上的雨水味,混着台灯外壳的塑料味,比周砚身上的墨水味更让人安心。周砚在旁边打开手机手电筒,惨白的光线把他的侧脸照得像张素描,“我这里存着详细的解题视频,要不……”
“她听得懂我的。”解云辞突然关掉台灯,暖黄的光消失的瞬间,他抓住苏半夏的手腕往门外走,“走了,我送你回家。”
教学楼到校门的路积了很深的水,没到脚踝。解云辞把校服外套脱下来,往苏半夏头上一罩,衣摆垂到她的膝盖,带着他身上淡淡的皂角香。他自己只穿着件白衬衫,湿冷的布料贴在背上,能清晰地看见脊椎的轮廓,像串没串起来的珠子。
走到巷口那棵老槐树下,他突然弯腰拖出辆旧自行车,车座上缠着圈磨得发亮的防滑胶带,车把上还拴着个褪色的红布条。“上来。”他拍了拍车座,裤脚还在滴水,溅在车链条上发出“嗒嗒”的轻响,“比走路快。”
苏半夏刚坐稳,就听见“咔嗒”一声轻响。解云辞从车把上解下个黄铜铃铛,系在她手腕上,冰凉的金属贴着皮肤,被她的体温慢慢焐热。“怕你掉下去。”他说着,猛地蹬了下脚踏板,自行车“嗖”地冲出去,车轮碾过积水时,溅起两道白色的水弧,像给车轮装了对透明的翅膀。
路过巷口的杂货店时,老板娘探出头来,昏黄的灯光把她的影子投在湿漉漉的地上:“小辞,你妈留的包子在窗台上,趁热吃啊!”解云辞“嗯”了一声,车却没停,铃铛在苏半夏手腕上晃出清泠的响。
她拽了拽他的衣角,白衬衫的布料湿冷又僵硬。他回头时,路灯的光正好落在他脸上,左边的梨涡陷得深深的,盛着点模糊的笑意:“急什么?明天再来拿——先送你。”
自行车在楼下停稳时,苏半夏才发现他的白衬衫后背洇出片深色的水迹,像幅被雨水晕开的水墨画。她把那盏小台灯塞进他手里,暖黄的光正好照亮他锁骨处的疤痕,雨珠落在上面,顺着浅浅的沟壑往下滑,像滴透明的泪。
“这个借你。”她想起他刚才在黑暗里摸笔的样子,指尖在台灯开关上轻轻碰了碰,“晚上写作业能用。”
解云辞却挑眉笑了笑,把台灯又塞回来:“我不需要,晚上睡得沉,打雷都吵不醒。”他跨上自行车要走,又突然回头,车把上的红布条在风里轻轻晃,“对了,那道题的答案是15,别跟周砚较劲——他算错了个符号。”
雨还在下,苏半夏站在楼道口看着他的背影。自行车铃的响声越来越远,混着雨点砸在伞上的噼啪声,像支不成调的歌。她摸了摸手腕上的铜铃,指尖突然触到内侧的刻痕,借着楼道的灯光仔细看,才发现是个小小的“夏”字,刻痕很深,边缘还带着新的金属屑,像是刚被人用小刀反复划出来的。
雨丝在灯光里斜斜地飘,她握着那盏还带着余温的台灯,突然觉得这雨夜好像没那么黑了。远处的自行车铃声已经听不见,可手腕上的铜铃却像还在响,清泠的声音钻进心里,漾开圈暖暖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