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自习结束后,江煜衍回到宿舍洗完澡,站在高中宿舍阳台上
深夜,月光清冷如水,空气中残留着沐浴露的淡香和潮湿的草木气息。江煜衍穿着宽松的短袖睡衣,湿发微凉地贴在额角。他倚着冰凉的栏杆,指尖无意识地把玩着一颗未拆封的薄荷糖,目光穿透沉沉的夜色,仿佛回到了那个充满室息感的初三……
午餐时间,嘈杂的食堂里弥漫着饭菜和人声的混合气味。江煜衍独自坐在角落,餐盘里的食物摆放得一丝不苟。他习惯性地屏蔽掉周围的喧器,像处理数据一样机械地进食。
就在那时,旁边一桌的议论声穿透了他的屏障:“听说了吗?三班那个叶淮之,昨天把校外黑皮那伙人的头儿打进医院了!” “他自己也惨,好像断了一根肋骨?”那位同学摇了摇头“草!真是个疯子。” “离他远点,惹不起。”谈论里充满了恐惧、鄙夷和猎奇。
江煜衍握着筷子的指尖几不可察地也顿了一下,叶淮之…那个名字带着一种野蛮的气息闯入他过于规整的世界。他脑海里只闪过一个冰冷的判断:暴力,低效,麻烦。他推了推眼镜,目光重新落回餐盘,仿佛刚才只是过滤掉了段无意义的噪音。他继续安静地吃饭,将最后一口米饭送入口中起身离开,背影挺拔而疏离。
那个名字和事件,似乎没有在他完美无瑕的优等生外壳上留下任何痕迹。
放学后,他推开家门,扑面而来的不是温暖,而是冰冷和压抑。玄关处散落着一个摔碎的瓷杯,是昨晚争吵的遗迹。空气中残留着母亲昂贵的香水味和父亲刺鼻的烟味,像两种有毒气体在无声斯杀。
父亲坐在客厅沙发看财经新闻,屏幕光映着他冷漠的侧脸。看到江煜衍回来,只是抬了抬眼皮,语气毫无温度:“月考成绩单,放书房桌上。”母亲则像幽灵一样从卧室出来,妆容精致却掩不住眼底的憔悴和神经质。
精致却掩不住眼底的憔悴和神经质。她一把抓住江煜衍的手臂,指甲几乎嵌进他皮肤里,声音又尖又细:“小衍,今天有没有女生跟你搭话?”那个陈叔叔的女儿是不是又给你递情书了?妈妈跟你说过,那些人都..”
江煜衍面无表情地抽回手臂,音平稳得像在汇报实验数据:“没有。我回房间复习。”他无视母亲瞬间扭曲的脸和父亲事不关已的沉默,径直走向自已的房间,反锁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他才允许自己泄露一丝疲惫。
书桌上堆满了竞赛资料和试卷,像一座座等待征服的山峰。窗外城市的霓虹闪烁,却照不进这间被“完美“和“控制”囚禁的笼,巨大的孤独感像潮水般将他海没,冰冷刺骨。他需要一个出口,一个能让他短暂逃离这令人室息的一切的地方。
他第一次爬上旧教学楼的天台,纯粹是出于一种盲目的逃离,据说那里被一个叫叶淮之的“校霸”占据着,危险但也意味着无人打扰。他推开沉重的铁门,带着铁锈味的夜风猛地灌进来。
他看到了叶淮之背对着他,坐在高高的、没有防护栏的天台边缘。单薄的身影在昏黄的路灯和远处霓虹的映衬下,脆弱得像一张随时会被风吹走的纸。他蜷缩着头,深深埋在膝盖里,肩膀以一种极其压抑的频率微微耸动,没有传闻中的凶狠,只有一种被世界遗弃的、无声的巨大悲伤。
江煜衍的脚步停在门口,他看到了叶准之宽大校服后领下,露出一截粗糙的、边缘泛黄的医用纱布——那是传闻中被打断肋骨的证明。这个发现像一道细微的电流,击穿了江煜衍对“校霸”的刻板印象。
叶淮之察觉到了,猛地抬起头。那双眼睛在黑暗中亮得惊人,像受伤野兽的瞳,充满了警惕、暴怒和被打扰的尖锐敌意:“滚!”声音嘶哑,带着浓重的鼻音,显然刚刚哭过。
江煜衍没有动,他平静地迎上那双充满敌意和泪水的眼睛,他没有恐惧、没有鄙夷也没有廉价的同情,他在那双眼里看到了和自己如出一辙的、深不见底的痛苦和绝望,甚至更深、更烈、更不加掩饰。
一种奇异的、近乎疼痛的共鸣,在他死水般的心底剧烈震荡。他什么也没说,甚至没有再看叶淮之。只是沉默地走到天台的另一端,同样背对着叶淮之坐下,离那危险的边缘同样近。
他望着脚下遥远城市流动的光河,像一尊没有生命的画像,晚风带着凉意吹拂着他额前的碎发。身后,那充满敌意的目光像刀子一样钉着他,江煜衍能感觉到叶淮之紧绷的肌肉和蓄势待发的攻击性,他等待着,也许是拳头,也许是更粗暴的驱逐。
但预想中的攻击并没有到来,时间在寂静的风声中流逝,身后那种创拔等张的杀气,竟慢慢地、一点点地消散了。只剩下风穿过空旷天台的声音,和一种沉重的、令人窒息的悲伤氛围在两人之间弥漫。
江煜衍第一次在这个城市里、在另一个人身边,感到了一种无需伪装、无需解释、甚至无需语言的寂静共存。
他们像两个漂浮在宇宙中的碎片,在无边的黑暗里,短暂地感知到了对方的存在,仅此就足以慰藉。
离开时,江煜衍的脚步很轻。经过叶淮之身边时,他停顿了一下,没有看对方,只是从校服口袋里摸出一颗带着体温的薄荷糖——那是他用来提神对抗疲倦和压抑的小习惯。他弯下腰,将那颗银亮的糖,轻轻放在叶准之脚边蒙尘的水泥地上,发出细微的声音。
然后他直起身,毫无留恋地转身离开,消失在天台门口。自始至终没有一句交流,那次之后,旧教学楼的天台成为了江煜衍隐秘的“安全区”和“精神避难所”。
他去的次数变多了,有时叶淮之在,有时不在。如果在,他们就像第一次那样,各自占据一端,沉默地共处,江煜衍会带一本书,但少翻动,更多时候是望着虚空发呆,享受这份难得的不被任何人打扰或审视的宁静。
叶淮之有时会烦躁地踹踹墙角,有时只是沉默地坐着,江煜衍能感觉到对方偶尔投来的目光,但他从不回头。
一个傍晚,江煜衍比平时早到了一些,他刚走到通往天台的楼梯拐角,就看到了叶淮之,他并没有坐在边缘,而是蹲在楼梯下方一个堆满杂物的阴暗角落里,背对着外面,江煜衍停下脚步,藏在阴影里。
他看到叶淮之小心翼翼地拿出半根皱巴巴的火腿肠,撕开包装放在地上。一只很瘦、脏兮兮的三花流浪猫警惕地探出头,飞快地叼走食物,又迅速缩回去。
叶淮之没有立刻离开,他保持着蹲着的姿势,侧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异常柔和。他伸出手指,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笨拙的试探,似乎想摸摸那只猫,但小猫警惕地后退了。叶准之的手停在半空中没有强求,只是低声咕了一句什,声音太轻,江煜衍没听清。
那瞬间,叶之脸上没有任何阴凉和残暴,只有一种近乎温柔的、纯粹的专注和丝不易察觉的落寞。江煜衍的心猛的一跳,这个画面和他认知中那个凶狠灵的“校霸”形象形成了巨大的撕裂感。他看到了叶准之坚硬外壳下,那一点未曾被磨灭的、小心翼翼的柔软。
这份意外的“发现”,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他心中激起了比食堂听闻更持久、更深刻的漪。原来,残暴只是他的铠甲,孤独才是他的底色,而这笨拙的温柔,才是他深藏的内核。
指尖的薄荷糖在月光下泛着微凉的光泽。江煜衍缓缓收拢手指,将那点冰凉紧紧在掌心。初中的天台,那些寂静的黄昏,那个沉默流泪的凶狠少年,那只不敢触碰的流浪猫一幕幕在眼前闪过。
那时的他,像在无边的寒夜里行走,而叶准之,是他在黑暗中意外撞见的另一团倔强燃烧、却又同样冰冷的火。他们彼此无言,却奇异地用沉默和存在,温暖了对方刺骨的孤独。他从未想过主动靠近,那时的叶淮之对他而言,更像一个需要被解析的、充满矛盾的现象。
直到高中开学,在分班名单上再次看到那个名字——叶淮之。那一刻,死寂的心湖像是被投入了一块巨石。尘封的记忆带着汹涌的情感瞬间复苏。
那个天台上的少年,那个喂猫时眼神柔软的“校霸”,不再是模糊的影像或冰冷的数据。他是他灰暗青春里唯一真实存在过的、带着痛感的色彩。
所以,这一次,他不再沉默旁观。宿舍的刻意安排,大巴车上的靠近,格斗课上的主动...所有看似巧合的“大胆”,都源于这场跨越了时空的、迟来的回应。他不再满足于远远地看着那团火,他想要靠近,想要抓住这失而复得的光亮哪怕会被灼伤。
江煜衍松开手,看着掌心被体温得微暖的薄荷糖将它轻轻放在冰凉的阳台栏杆上。月光温柔地包裹着那颗小小的糖,也笼罩着他那不再冰冷的侧脸。他微微勾起唇角,一个极淡、却真实的笑意,在夜色中悄然绽放“这次,”他对着虚空,也像对着那个记忆深处和现实重叠的身影,无声低语,“让我走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