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导处》

教导处的空气沉重而冰冷，王主任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背后的墙上挂着“严肃纪律”的标语，他面前摊开着一个文件夹，手指重重敲在桌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说！军训期间，在格斗训练课上，你们两个是怎么回事？！”王严目光锐利地扫过并排站在办公桌前的叶淮之和江煜衍。

    尤其在叶淮之汗湿未干的球衣上停留了一瞬，带着毫不掩饰的嫌恶，“赵磊同学实名举报，你们假借训练之名，当众打架斗殴，行为恶劣，影响极坏！”

    叶淮之的火气“噌”地就上来了：“放屁！那是正常训练！只是跟我对练他没站稳摔……”

    “叶淮之！”王严猛地一拍桌子，震得笔筒里的笔都跳了一下，“注意你的态度！这里是教导处，不是篮球场！满口脏话，目无尊长！”他厌恶地皱紧眉头，目光转向一直沉默的江煜衍。

    “江煜衍，你是年级第一，学校的标杆！你说！到底是不是打架？为什么赵磊会举报？为什么其他同学也反映看到你们……行为异常？” 他刻意加重了“行为异常”四个字，眼神意有所指地在两人之间逡巡。

    叶淮之气得拳头捏得咯咯响，刚想反驳，脚踝却被旁边江煜衍的鞋尖轻轻碰了一下。

    那一下很轻，却像带着电流，瞬间让叶淮之即将爆发的怒火卡在了喉咙里，他侧头看向江煜衍。

    江煜衍站得笔直，镜片后的目光沉静如水，没有丝毫慌乱，他推了推眼镜，声音平稳清晰地响起：

“王主任，举报内容严重失实，那节格斗训练课全程由教官组织监督，所有动作都在规定范围内，叶淮之同学作为示范者，我是上去配合的练习对象，过程中确实发生了意外碰撞，导致我重心不稳摔倒，叶淮之同学也被连带压倒在地垫上。”

    他语速平缓，条理分明，“这属于正常的训练风险，绝非斗殴。当时所有在场同学都可以作证。至于赵磊同学的举报动机……”

他顿了顿，目光直视王严，“可能与课间在器材室发生的一点小摩擦有关，我手上这道划痕就是证明。”他平静地抬起右手，露出贴着创可贴的指关节。

    王严审视着江煜衍，似乎在判断他话里的真假，办公室内陷入短暂的、令人窒息的沉默，就在这时，敲门声响起。

    “报告！”徐子渊探进头来，脸上带着少有的正经，“主任，您找我？”

    “进来！”王严没好气地说，“徐子渊，军训格斗训练课那天，你是不是在现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给我如实说！”

    徐子渊走进来，飞快地瞥了叶淮之和江煜衍一眼，尤其是看到叶淮之紧绷的侧脸和江煜衍平静的姿态，他心里有了底。

    他挠挠头，一脸“努力回忆”的样子：“格斗课？哦，那天啊……场面是挺热闹的。教官让淮哥做示范，后来又叫了江煜衍上去对练来着。”他故意说得轻松，“两人比划了几下，江学霸脚底下可能滑了一下？或者淮哥劲儿使大了？反正‘哐当’一下，两人都摔垫子上了。周围起哄的挺多，教官还骂我们吵来着。”

    他摊手，“就这呗？打架？没看见啊！那垫子软乎乎的，能打什么架？顶多算……嗯，意外事故？”他眨巴着眼睛，一脸无辜。

    王严的脸色更难看了：“意外事故？那赵磊举报的‘当众扭打、行为不端’是怎么回事？还有同学反映看到你们……贴得很近？”他再次隐晦地强调。

    “贴得近？”徐子渊夸张地瞪大眼，“摔倒了能不近吗？压一块儿了都！这也能算‘不端’？”他撇撇嘴

    “至于赵磊……主任，他今天打球还故意撞淮哥呢，这事儿全班都看见了！他举报江学霸和淮哥，我看就是打击报复！心眼儿比针鼻儿还小！”

    “徐子渊！注意你的言辞！”王严呵斥道，但语气明显不如之前强硬了。

    徐子渊的证词虽然带着个人情绪，但描述的事件框架与江煜衍一致，且点出了赵磊的报复嫌疑和球场冲突，大大削弱了举报的可信度。

    “主任，”江煜衍再次开口，声音依旧沉稳，却多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力度，“这里是校医在军训基地医务室给我处理摔倒时轻微擦伤的药瓶和记录。”

    他从校服内侧口袋拿出一个小巧的透明药瓶和一张折叠整齐的纸（上面有校医潦草的签名和日期），“上面明确记录了时间和事由：格斗训练课意外擦伤。这是客观证据。”他将药瓶和记录轻轻放在王严的办公桌上。

    王严拿起药瓶看了看，又展开那张记录纸。校医的字迹虽然潦草，但“格斗训练课”、“意外碰撞”、“表皮擦伤”等关键词清晰可见。

    日期也完全对得上，这枚小小的药瓶和记录，像一枚精准的银针，瞬间刺破了举报信营造的迷雾。

    办公室里的气压更低，却不再是单纯的压迫，而是转向一种被事实钉在原地的尴尬和审视。

    王严看着眼前站着的三个人：冷静沉稳、证据确凿的江煜衍；一脸愤懑却因江煜衍暗示而强忍不发的叶淮之；还有那个看似大大咧咧实则句句戳中要害的徐子渊。

    他脸色变幻，最终重重哼了一声：“就算是意外！在训练场上闹出这么大动静，引来围观起哄，也说明你们不够严肃！缺乏纪律性！尤其是你，叶淮之！平时的散漫作风带到训练场上了吧？”

    叶淮之刚想顶回去，又被江煜衍一个极轻微的眼神制止了。

    “主任批评的是，我们会注意。”江煜衍微微颔首，姿态放低，却滴水不漏。

    王严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憋着一口气发不出来，他烦躁地挥挥手：“行了行了！这件事学校会进一步调查！都给我回去好好反省！写一份事情经过的详细说明，明天交上来！出去！”

    三人走出压抑的教导处，门一关上，叶淮之就对着紧闭的门板无声地骂了句脏话。徐子渊则夸张地拍着胸口：“吓死爹了！王阎王那眼神，恨不得生吞了我们！”

    江煜衍没说话，只是默默地将那个空药瓶收回口袋。叶淮之看着他平静的侧脸，想起他刚才在办公室里沉稳的应对、恰到好处的证据、还有桌下那无声的提醒……心头那股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后怕，混杂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和……更深的困惑。

    天色已晚，不知何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徐子渊很有眼力见儿地打了个哈哈：“那啥，我先撤了！”说完一溜烟跑进了雨幕里。

    昏黄的路灯下，只剩下叶淮之和江煜衍。细密的雨丝在灯光下织成朦胧的纱幕，沾湿了两人的头发和肩膀。

    “你……”叶淮之看着江煜衍被雨水打湿的额发和镜片，终于忍不住问出了那个盘旋在心头一下午、甚至更久的问题，“……你包里为什么总带着那玩意？”

    他指了指江煜衍放药瓶的口袋，“还有校医的记录……你早就准备好了？”他想起军训时江煜衍随身携带的药品，想起他今天掏证据时的从容。

    江煜衍才看向叶淮之，雨水顺着他的下颌线滑落，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有些低沉：“有备无患。”简单的四个字。

叶淮之看着他的侧脸，想到之前所经历的一切，微微吸了口气

    “江煜衍，”叶淮之的声音在雨夜里有些发闷，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的迷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你对我这么好，帮我补习，替我挡事，连王阎王都敢顶……你到底图什么啊？”他问出了那个在火锅店没得到答案、在教导处被压抑、此刻却在雨水的冲刷下变得无比清晰的问题。

    路灯的光晕在潮湿的地面上拉长两人的影子。雨水落在伞面上（江煜衍不知何时撑开了一把深色的伞，罩在了两人头顶），发出细密的沙沙声。

    江煜衍撑着伞，静静地看着他，目光里面翻涌着叶淮之看不懂的、复杂而浓烈的情绪。雨水顺着伞骨滑落，在他脚边溅起小小的水花。

    他没有回答。

    只有雨声，淅淅沥沥，敲打着沉默的夜，也敲打着两颗悬而未决的心。那把伞，像一个沉默的结界，将他们与湿冷的世界隔开，却隔不开那弥漫在方寸之间的、滚烫而无言的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