淅淅沥沥的雨敲打着江煜衍手中深色的伞面，像无数细密的鼓点，敲在叶淮之绷紧的神经上。昏黄的路灯光晕在湿漉漉的地面晕开，将他们两人的影子拉长、扭曲，融进雨夜的氤氲里。

“江煜衍，”叶淮之的声音带着雨水冲刷过的微哑，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被压抑的颤抖，“到底图什么啊？”

雨水顺着叶淮之的额发滑落，划过他紧抿的唇线，沿着下颌滴进敞开的校服领口，带来一阵凉意。

他倔强地抬着头，湿漉漉的眼睛像被雨水洗过的黑曜石，直直地撞进江煜衍眸光里，那里面翻涌的情绪太复杂，太浓稠，像化不开的墨，叶淮之看不懂，只觉得心口被那目光烫得发慌。

江煜衍撑着伞，雨水同样打湿了他另一侧的肩膀，他没有立刻回答叶淮之那近乎诘问的迷茫，时间在雨声中仿佛被拉长，每一秒都粘稠得令人窒息。

忽然，江煜衍动了，他握着伞柄的手稳如磐石，另一只手却抬了起来，指尖带着夜雨的微凉，猝不及防地拂过叶淮之的脸颊——轻轻抹去了那一道混合着雨水和不知名情绪的湿痕。

“！”

那微凉的触感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窜过叶淮之的脊椎。他猛地一个激灵，像被烫到般下意识地后退半步，脚跟踩进路边的积水洼，溅起冰凉的水花。

“啪嗒。”

一声细微却清晰的轻响。一颗银绿色包装、边缘早已被叶淮之攥得皱巴巴甚至有些发软的薄荷糖，从他湿透的裤袋里滑落，不偏不倚地掉进了浑浊的水洼里，溅起小小的涟漪。

叶淮之的目光瞬间被那颗糖钉，。它孤零零地躺在浑浊的泥水里，银绿色的糖纸在路灯下水光淋漓，像他此刻混乱又狼狈的心情。一股莫名的委屈和烦躁猛地冲上喉咙。

“糖丢了。”他盯着水洼，声音干涩发哑，带着一种自暴自弃的意味，“就像我搞不懂你。”

他抬起头，再次看向江煜衍，眼神里带着破罐破摔的执拗，“补习、请客、挡刀、现在又……你到底想干什么？江煜衍，我他妈不是你的实验品！你这些莫名其妙的‘好’，我受不起！”

夜风裹挟着冰冷的雨丝吹过，叶淮之打了个寒颤，湿透的校服紧贴着皮肤，凉意刺骨，他下意识地抱紧了手臂。

就在这时，一件带着体温的外套，猛地披在了他肩上，是江煜衍脱下了他自己的校服外套。

“穿上。”江煜衍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命令式的关心。

叶淮之想挣扎，想把这带着对方气息的“好意”甩开，但江煜衍的手按在他肩上，力道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让他无法挣脱的坚定。

外套带着江煜衍残留的体温，瞬间驱散了部分寒意，叶淮之僵硬地站着，任由那宽大的外套包裹住自己。

拉扯间，本就湿透的领口被扯得更开。路灯昏黄的光线下，一道约莫两寸长、颜色比周围皮肤略浅的陈旧疤痕，清晰地横亘在叶淮之左侧锁骨靠近肩窝的位置。

疤痕不算狰狞，却像一道沉默的烙印，刻在少年流畅的骨骼线条上。

江煜衍的目光骤然一凝，他按在叶淮之肩上的手没有松开，视线却像被磁石吸住，牢牢锁在那道疤痕上。

他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抬起，悬停在距离那道疤痕几厘米的空气中，指尖微微蜷曲，似乎在极力克制着触碰的冲动。

“这伤……”江煜衍的声音比刚才更哑，像砂纸磨过粗粝的石头，每一个字都带着沉甸甸的分量，“怎么来的？”

叶淮之下意识地低头，看到自己露出的疤痕，脸色微微一变。他猛地抬手想把衣领拉上去，动作带着一种被窥见隐秘的狼狈和烦躁：“关你屁事！小时候摔的！”语气生硬，眼神闪烁，明显在回避。

江煜衍没有追问。他的目光终于从那道疤痕上移开，重新落回叶淮之写满倔强和困惑的脸上。

他没有再看那颗躺在水洼里的薄荷糖，而是弯下腰，伸出那只曾为他挡过拳头、曾点在他心口、曾按过他唇瓣的手，径直探入冰冷浑浊的积水中，精准地捞起了那颗湿漉漉、沾着泥点的糖。

他直起身，毫不在意自己手上沾到的污渍，雨水冲刷着他修长的手指，也冲刷着那颗小小的糖。

他用指腹，极其仔细、极其缓慢地擦拭着糖纸上的泥水和褶皱，动作专注得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叶淮之看着他，看着他被雨水打湿的额发，看着他专注擦拭糖纸的侧脸，看着他镜片后那深不见底的眸光……心跳再一次不受控制地狂飙起来，比在天台时更甚，几乎要撞破胸膛。刚才的愤怒和质问，像被这无声的动作一点点揉碎、消融在冰冷的雨夜里。

江煜衍终于擦净了那颗糖。银绿色的糖纸在路灯下重新反射出微弱的光泽，虽然皱巴，却干净了。

他拉起叶淮之垂在身侧、同样冰凉的手，不由分说地将那颗带着雨水凉意和他掌心温度的糖，稳稳地、重重地放进了叶淮之的手心。

“图你平安，”江煜衍的声音低沉而清晰，穿透淅沥的雨声，像一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叶淮之心湖掀起滔天巨浪，“图你笨得……永远看不懂我。”

他的目光沉沉地锁着叶淮之瞬间睁大的眼睛，里面翻涌着太多叶淮之无法解读的东西——有关切，有无奈，有一种近乎偏执的守护，还有一种深藏眼底、几乎要破笼而出的……滚烫的东西。

叶淮之彻底僵住了，手心里的糖冰凉又带着对方掌心的余温，像一块烙铁。

那句“图你平安，图你笨得永远看不懂我”像魔咒，在他脑海里疯狂回旋，每一个字都砸得他头晕目眩。平安？笨？看不懂？什么意思？他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就在这万籁俱寂、只有雨声和彼此心跳震耳欲聋的时刻——

“嗡——嗡——嗡——！”

一阵由远及近、嚣张跋扈的摩托车引擎轰鸣声，如同撕裂雨夜的野兽咆哮，猛地从巷口传来！刺目的车灯像两把雪亮的利剑，穿透雨幕，凶狠地打在两人身上！

“操！姓江的！叶淮之！给老子站住！”

赵磊那充满恨意的嘶吼，混杂在引擎的咆哮中，清晰地传来！几辆改装过的摩托如同脱缰的野马，带着飞溅的泥水，瞬间冲进这条狭窄的雨巷，车灯晃眼，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尖锐刺耳，呈半包围之势，将撑着伞站在巷中的江煜衍和叶淮之死死堵住！

摩托车上坐着几个流里流气的社会青年，手里拎着棒球棍和链条，眼神凶狠。赵磊坐在其中一辆的后座，脸上贴着纱布，在惨白的车灯下表情扭曲，充满了报复的快意：“妈的！害老子破相！害老子被老师训！今天不废了你们，老子跟你姓！”

危险的气息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上来！

江煜衍的眼神在刹那间变得冰冷锐利，他握着伞柄的手猛地收紧，另一只手则快如闪电，一把将还在震惊和茫然中的叶淮之用力拉到自己身后。

那动作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和保护欲，将叶淮之牢牢地护在了自己与冰冷的墙壁之间。

“躲好。”江煜衍的声音压得极低，只有叶淮之能听见，沉稳得可怕，仿佛刚才那句石破天惊的“图你平安”只是幻觉。

在巷口更深的阴影里，一个身影正屏住呼吸，紧紧贴着潮湿冰冷的墙壁。徐子渊举着手机，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屏幕微弱的光映亮了他写满震惊和担忧的脸。

他刚刚赶到，本想看看叶淮之怎么样了，却没想到撞上这更凶险的一幕，手机镜头正对着巷中对峙的双方，录像的红点无声地闪烁着。

冰冷的雨水砸在伞面上，溅起细小的水花。引擎的轰鸣在狭窄的巷子里回荡，棍棒链条反射着寒光。

江煜衍挺拔的身影像一堵沉默的墙，挡在叶淮之身前，也挡在了汹涌而来的恶意之前。

空气凝固，剑拔弩张！

《暴雨前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