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他几乎没合眼，任何细微的声响——走廊的风声、隔壁宿舍模糊的梦呓、甚至空调压缩机低沉的运转——都能让他惊坐而起，冷汗涔涔地望向窗口，仿佛那个诡异的笑脸会随时再次浮现。

他感觉自己成了惊弓之鸟，被困在一个透明的囚笼里，每一寸空气都布满了看不见的监控探头。那个“观察者”不再只是一个抽象的概念，而是一个真正能穿透物理界限、将触手伸到他枕边的恐怖存在。

第二天，他破天荒地迟到了，顶着两个浓重的黑眼圈，脸色苍白地溜进教室，引来徐子渊夸张的侧目。

“我靠淮哥，你昨晚做贼去了？这脸色跟被女鬼吸了阳气似的！”

叶淮之扯了扯嘴角，连敷衍的力气都没有，瘫坐在椅子上，目光下意识地避开窗户的方向。

一整天，他都心神不宁，老师的讲课声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棉花，模糊不清。他的注意力无法集中，总是不由自主地用眼角余光扫描着周围的一切——擦肩而过的陌生同学、窗外偶尔停留的飞鸟、甚至天花板上闪烁的灯管……任何一点异常都让他如芒在背。

他感觉自己快要被这种无处不在的窥视感和巨大的心理压力逼疯了。

下午最后一节是自习课，教室里很安静，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叶淮之对着空白的数学卷子，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就在这时他的电话突然响了，叶淮之看着那个陌生号码，手指颤抖接通

那个经过变声处理、冰冷诡异的电子音，像毒蛇的信子，透过听筒钻进叶淮之的耳膜，带来一阵生理性的恶寒。

“想见他吗？”

简单的四个字，却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叶淮之早已紧绷到极致的神经上。

“你是谁？！”叶淮之的声音嘶哑，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和愤怒，“江煜衍在哪？他怎么样了？！”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扭曲的、像是电子合成出来的低笑，令人毛骨悚然。

“想见他，就按我说的做。”电子音无视他的问题，自顾自地继续说着，语速平稳却不容置疑，“现在，立刻，一个人到西郊的旧工业区，三号仓库。给你半小时。”

西郊旧工业区？三号仓库？那是一片早已废弃、人迹罕至的地方！

叶淮之的心脏疯狂跳动，理智在尖叫着警告他这是一个陷阱，绝对不能去！

“我凭什么相信你？”叶淮之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一些，“我怎么知道你不是在骗我？”

“你可以选择不信。”电子音冰冷地回答，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那么，你就永远别想知道他现在在哪，正在经历什么。”

话语里赤裸裸的威胁让叶淮之遍体生寒。他几乎能想象出那未尽的恐怖含义。

“你对他做了什么？！”叶淮之失控地低吼。

“时间不多了。”电子音无视他的愤怒，冷冰冰地开始倒计时，“二十九分五十秒……四十九秒……自己选。来，或者……永远失去他。”

说完，电话被干脆利落地挂断，只剩下忙音嘟嘟作响。

叶淮之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手机从汗湿的手中滑落，“啪”地一声摔在地上。

巨大的恐惧和抉择像两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了他的喉咙，让他几乎窒息。

去？明显是陷阱。对方目的不明，手段诡异，只身前往废弃仓库，无异于羊入虎口。

不去？江煜衍可能正因他而遭受折磨！

冷汗浸透了他的后背，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带来一阵阵尖锐的疼痛。

几分钟后，叶淮之猛地喘过一口气，眼神里闪过一丝孤注一掷的决绝。他弯腰捡起手机，屏幕已经摔裂了，像一张蛛网，正如他此刻的心情。

他快速看了一眼时间。

来不及了。

他甚至没有回宿舍换鞋，也没有告诉徐子渊和周郁清，他有一种强烈的直觉，如果告诉任何人，或者报警，可能会立刻给江煜衍带来更大的危险。

对方明确要求“一个人”。

他冲出教学楼，在校门口拦了一辆出租车。

“师傅，西郊旧工业区，三号仓库附近！越快越好！”他拉开车门钻进去，声音因为急促和紧张而微微变调。

司机是个中年大叔，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尤其是他脚上还穿着室内拖鞋，皱了皱眉：“小伙子，去那儿干嘛？那地方早没人了，荒得很……”

“麻烦您快点！我很急！有急事！”叶淮之打断他，语气是从未有过的焦灼和强硬，甚至带着一丝哀求。

司机看他脸色苍白，眼神慌乱，不像开玩笑，嘟囔了一句“现在的年轻人……”，还是踩下了油门。

车子朝着城市西郊疾驰而去，窗外的景色逐渐从繁华变得荒凉，高楼大厦被低矮破旧的厂房和丛生的杂草取代。

叶淮之紧紧攥着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试图用疼痛来让自己保持冷静，但他控制不住地浑身发抖，脑子里乱成一团。无数可怕的念头和画面不受控制地涌现。

江煜衍苍白的脸，手上的伤，那个冰冷的电子音，废弃的仓库……

对方到底是谁？想干什么？真的能让他见到江煜衍吗？还是只是一个引他入局的骗局？

他不知道，他只知道，他不能拿江煜衍的安全去赌。

车子在一个路口停下，“前面路太烂，车进不去了，你说的三号仓库还得往里走一段。”司机说道，指了指一条坑洼不平、长满荒草的小路。

叶淮之付了钱，道了声谢，拉开车门跳下车，毫不犹豫地朝着那条荒芜的小路深处跑去。

夕阳将他的影子在荒草上拉得很长，四周寂静得可怕，只有风吹过废弃厂房的破窗发出的呜呜声，像是鬼魂的哭泣。

他深一脚浅一脚地奔跑着，拖鞋好几次差点陷进泥里，心跳声在耳边轰鸣，几乎要盖过风声。

终于，一个锈迹斑斑、上面模糊写着“3”的仓库出现在视野尽头。巨大的铁门紧闭着，周围寂静无声，像一座巨大的、沉默的坟墓。

叶淮之停下脚步，胸口剧烈起伏，喘着粗气。他看着那扇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铁门，心脏跳得快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了一下呼吸，然后一步步，朝着那扇门走去。

每靠近一步，周围的空气就好像更冰冷一分。

走到铁门前，他伸出手，试探性地推了一下。

沉重的铁门发出“吱呀——”一声令人牙酸的声响，竟然被他推开了一条缝隙，里面漆黑一片，散发出浓重的灰尘和铁锈混合的气味。

门缝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反射了一下夕阳最后的光线。

叶淮之眯起眼睛，凑近了些。

他看到，在门内的地上，似乎放着一个小小的、银绿色的、无比熟悉的东西——

是那个他以为空了的薄荷糖铁盒。

糖盒下面，好像还压着什么东西。

他的心脏猛地一缩，一种强烈的不安感瞬间攫住了他，他不再犹豫，用力将铁门推开更大的缝隙，侧身钻了进去。

仓库内部极其空旷、昏暗，只有高处几个破了的窗户透进些许微弱的天光，照亮空气中飞舞的尘埃。到处都是废弃的机器零件和杂物，堆积如山，投下幢幢鬼影般的阴影。

叶淮之的视线迅速锁定了地上那个糖盒。

他快步走过去，蹲下身，捡起糖盒，入手沉甸甸的，里面似乎装着东西。

他颤抖着打开盒盖。

里面不再是空的。

而是装满了无数颗一模一样的、银绿色包装的薄荷糖。

而在糖的上面，放着一张新的折叠起来的纸条，和一个小小的、黑色的、像是电子元件的东西。

叶淮之的心脏狂跳不止，他先拿起那个黑色的小元件，仔细一看——竟然是一个微型耳机。

他强压下心中的惊骇，展开那张纸条。

上面的字迹不再是江煜衍的，也不是之前照片背面的红色马克笔，而是一种打印出来的、冰冷的宋体字：

戴上耳机。

游戏开始。

找到他，或者，留下陪他。

纸条的最后，印着两个冰冷的、如同最终通牒般的选项：

A. 听话。

B. 后悔。

叶淮之捏着纸条和那个冰冷的微型耳机，站在空旷、昏暗、如同巨大囚笼般的废弃仓库中央，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在瞬间冻结。

他缓缓抬起头，环顾着这片被阴影吞噬的巨大空间，声音因为极致的恐惧而变得嘶哑破碎：

“……江煜衍？你在里面吗？”

回答他的，只有从四面八方传来的、他自己的回声，和死一般的寂静。

以及，手中那个突然自动亮起一点微小红光、仿佛活了过来般的——

微型耳机。

《拯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