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少芜蜷缩在柴房的地洞里,呼吸压得极轻。
地洞很窄,窄到他的脊背紧贴着潮湿的泥土,膝盖几乎抵住胸口。身旁的妹妹死死攥着他的袖子,指尖掐进他的皮肉,颤抖得像只淋雨的雀。
——李家正在被屠戮。
透过地洞的缝隙,他看到父亲拄剑而立,铠甲破碎,鲜血从额角蜿蜒而下,却始终未曾跪下。
“李将军,陛下有令,李家满门——一个不留!”为首的官兵狞笑着举起长刀。
父亲冷笑,剑锋横斩,三名敌兵咽喉喷血倒地。
“我李家的骨头,从来不是跪着生的。”
话音未落,一支暗箭突然从背后射穿他的心脏。
母亲没有尖叫,只是安静地走过去,扶住父亲摇摇欲坠的身体,替他理了理散乱的鬓发。
“夫君,衣裳乱了。”她轻声说,仿佛这只是一次寻常的晨起梳妆。
官兵的刀锋捅穿她后背时,她的手指还停留在父亲的衣领上。
——至死,未曾分离。
李少芜静静看着这一切。
他生来无情无欲,不懂恐惧,也不懂悲伤。妹妹紧紧攥着一串还没吃完的糖葫芦,她的眼泪滴在他手背上,温热,却让他困惑。
为什么哭?
死了,不就是不会再动了吗?
可当他低头,看到妹妹那双与母亲极为相似的眼睛时,心脏突然传来一阵陌生的钝痛。
——头痛又发作了。
剧烈的疼痛如斧凿般劈开他的颅骨,他咬紧牙关,却还是泄出一丝闷哼。
“谁在那里?!”
官兵的脚步声骤然逼近。
妹妹突然松开他的袖子。
“阿兄……”她小声说,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又把一根红绳绑在葫芦竹签上“你要活下去。”
下一秒,她猛地推开地洞的遮掩,跌跌撞撞地爬了出去。
“不要!求求你们不要杀我!”她尖叫着,故意踢翻柴堆,跌倒在远离地洞的空地上。
官兵的刀锋映着火光。
“还有个漏网之鱼!”
第一刀捅进她的腹部,她疼得蜷缩起来,却拼命扭头看向地洞的方向。
第二刀斩断她的手臂,血喷溅在柴堆上,像泼墨的红梅。
第三刀刺穿她的喉咙时,她的嘴唇还在蠕动。
——在笑。她只是一个磕破皮都哭半天的千金小姐啊啊啊。
地洞缝隙后,李少芜对上了她的眼睛。
那双总是盛满撒娇和任性的眼睛,此刻弯成了月牙,仿佛在说:
阿兄,你看,我保护你了哦。
官兵离开了。
李少芜爬出地洞,跪在妹妹的尸身旁。她的血浸透了他的衣摆,温热黏腻,像一场无法挣脱的噩梦。
他伸手,想擦掉她脸上的血,却越擦越脏。
为什么?
明明没有感情……
可胸口这里……好疼。
他低头,看到自己的手指在颤抖。
——原来这就是“痛”吗?
——比刀割更疼,比火烧更烈。
——原来他这样的人……也会痛啊。
官兵的马蹄声彻底消失后,李少芜依然跪在原地。
妹妹的血已经凝固了,像一层暗红的釉,裹着她破碎的袖口。那里还绣着一朵歪歪扭扭的梅花——是前几日她缠着他学女红时,赌气自己绣的。
“阿兄!我绣的比你好!”
“嗯。”
“你多说几个字会死吗?!”
他伸手,碰了碰那朵梅花。
“咚。”
一颗水珠砸在妹妹的睫毛上。
李少芜茫然地摸了摸自己的脸。
——是湿的。
这是什么?
雨水吗?
可柴房屋顶完好,朝阳正从窗缝里刺进来,亮得扎眼。
更多的水珠滚落,混着妹妹脸上的血,淌成淡红色的溪流。
原来……是眼泪啊。
他忽然想起母亲说过的话——
“少芜,人流泪的时候,这里会疼。”
她曾拉着他的手,按在自己心口。
可他现在疼的地方不止是心。
喉咙疼,眼睛疼,指尖疼,连呼吸都像吞了一把碎玻璃。啊啊啊啊啊啊不要这样惩罚我,快让我也死掉啊……让我也死啊……让我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