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无期正在院中练剑,试图驱散昨夜残留的纷乱心绪。忽见三皇子萧晟疾步闯入府中,锦衣微皱,发冠略歪,平日里总是带着几分戏谑笑意的脸上此刻写满了罕见的焦急与慌乱。
“无期!李少芜!”萧晟甚至来不及寒暄,声音急促,“你们可见到小衍了?”
无期收剑回鞘,眉头微蹙:“吴小衍?他昨日不是应在你府中?”李少芜闻声也从廊下走来,沉默地站在一旁,目光落在萧晟明显失态的神情上。
萧晟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他不见了!昨夜……昨夜还好好的……”他话音猛地顿住,像是想起了什么,脸色瞬间变得有些苍白。
昨夜,三皇子府书房。烛火通明,萧晟正与心腹重臣何丞相密谈。他们并未察觉,好奇的吴小衍因为迟迟等不到萧晟回来下棋,便悄悄溜到了书房窗外,想听听他们到底在忙些什么。
只听何丞相压低了声音,语气凝重:“……太子虽已经是储君,但他一直都小心谨慎,当然这也会是他致命的缺点。陛下对此早已心存疑虑,若是他想提前享受帝位……殿下你可以将计就计,让皇上和太子对峙,你坐收渔翁之力……”
吴小衍扒着窗棂,听得似懂非懂。他只知道萧晟似乎一直在和太子作对,他总觉得这样不好,那是未来的皇帝啊。
直到何丞相最后一句,如同惊雷般炸响在他耳边:“……只要按计划行事,扫清障碍,这皇位,必定属于三殿下您!”
皇位?三殿下?
吴小衍猛地捂住嘴,眼睛瞪得滚圆。原来……原来萧晟一直以来的目标,竟然是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他不是在和太子争宠,他是在争天下!
那一夜,吴小衍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往日与萧晟相处的点点滴滴浮现在眼前——那些纵马游街的肆意,那些月下对酌的闲适,那些偷偷溜出宫去河边钓鱼的简单快乐……这一切,都将随着那个“皇位”而彻底改变。
他想起萧晟身为皇子不得不面对的种种束缚与危险,想起自己每次遇到麻烦时萧晟虽无奈却总会护着他的样子。如果萧晟真的成了皇帝……那他就会永远被关在那座金色的笼子里,失去所有的自由和快乐。而自己呢?自己这个一无是处、只会给他添乱的平民百姓,又该如何自处?只会成为他的拖累,成为别人攻讦他的弱点。
月光冷冷地洒在床前,吴小衍的心一点点沉下去。他忽然清晰地意识到,他和萧晟,从来就不是一路人。他是高高在上的龙子凤孙,注定要翱翔于九天,争夺那至高的权柄;而自己,只是偶然被浪花卷入龙潭的小鱼,终究要回到属于自己的浅滩。
喜欢或许是真的,但差距也是真的。与其等到日后彼此为难,相看两厌,不如趁早……回归原位。
天快亮时,吴小衍悄悄起身,留下了一封简单的信,只说自己想回老家看看,勿寻。然后他背起自己那个装着鱼竿和小鱼篓的旧行囊,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三皇子府,融入了帝都尚未苏醒的街巷之中。
……
萧晟艰难地说完昨夜书房可能被听去谈话的猜测,脸上尽是懊悔与担忧:“我找遍了所有他可能去的地方,常去的酒楼、茶馆、甚至我们偷偷钓鱼的河边……都没有!他一个人能去哪儿?他根本没什么老家可回!”
无期与李少芜对视一眼。他们都见过吴小衍,那是个眼神清澈、心思简单的少年,对萧晟的依赖和喜爱几乎毫不掩饰。这样决绝地离开,怕是真正伤了心,也下定了决心。
无期看着萧晟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倒了杯冷茶推到他面前,语气里带着几分惯常的调侃,却又一针见血:“现在知道急了?早干嘛去了?密谈这种事,也能让吴小衍听了去?殿下,你这警惕性可配不上你的野心啊。”
萧晟猛地抬头,眼中布满血丝:“无期!我现在没心情听你玩笑!”
“谁跟你玩笑?”无期挑眉,神色淡了几分,“我说的是事实。三殿下,你摸着良心问问自己,吴小衍听到的那些,是假的吗?你难道不是在争那个位置?你争那个位置,能带着他吗?还是打算将来把他藏在深宫后院,像只金丝雀一样养起来?”
他每问一句,萧晟的脸色就白一分。
无期继续道,声音冷静得近乎残酷:“吴小衍心思干净得像张白纸,他想要的,不过是钓钓鱼、捞捞虾,跟你闹着玩。可你呢?你要走的是条尸山血海铺就的路。你们俩,从根子上就不是一路人。他现在想明白了自己走,是好事。总比将来被你牵连,或者成了别人拿捏你的把柄,到时候你再忍痛割舍要来得好吧?”
李少芜沉默地站在一旁,闻言目光微动,似乎想到了什么,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萧晟双手紧握成拳,指节泛白,喉咙发紧:“可我……”
“可你舍不得?”无期打断他,语气放缓了些,却依旧现实,“舍不得就先放手。如果他真的离不开你,见识了外面的风浪,自然还会想办法回到你身边。但如果他就此选择了平凡安稳的生活,那殿下,你也该明白,那对你们彼此都是最好的结局。”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窗外繁华却冰冷的帝都街景:“既然选择了要争那把椅子,就该知道,‘心软’是最大的奢侈。你要的是无人能及的权力,那就得付出无人能及的代价。不被软肋束缚,不对任何人事物过度留恋,这才是帝王之道——哪怕只是通往帝王之路的必备之心。”
无期回过头,目光锐利地看向萧晟:“殿下,是想要一个随时可能让你万劫不复的软肋,还是一个无人可撼动的未来?这选择题,不难做。”
萧晟颓然坐下,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无期的话像一把冰冷的刻刀,将他一直不愿直面的事实血淋淋地剖开。他想起小衍阳光下毫无阴霾的笑容,又想起何丞相那句“皇位必定属于三殿下”。
两者之间,似乎真的隔着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
许久,他哑声开口,带着一丝最后的挣扎:“……就先……依你所言,暗中探查他的去向,确保他平安。但……暂时不必带他回来。”
说出这句话时,他心口像是被狠狠剜去了一块。
无期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他知道这话残忍,但这是萧晟必须面对的现实。而他自己,在经历了柳树河畔那场诡异的遭遇后,又何尝不正在面对一些冰冷而陌生的“现实”?
李少芜悄然退了出去,吩咐属下办事。只是在转身时,他下意识地按了按胸口那枚戒指所在的位置。无期对萧晟说的那番关于“软肋”与“代价”的话,在他心中投下了更深沉的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