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月凉如水。
无期处理完公务,习惯性地想去寻李少芜核对明日行程,却遍寻不着。最终,他在后院僻静的石亭里找到了人。
亭中石桌上罕见地没有摆放任何糕点零嘴,只有一壶酒,两只杯。李少芜独自坐着,并未饮酒,只是望着杯中清冽的液体出神,侧影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清寂。那只雪衣使安静地立在亭角的飞檐上,像是守夜的精灵。
无期脚步顿了顿,随即若无其事地走过去,拂袍在他对面坐下,自顾自地拎起酒壶斟满一杯:“哟,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我们李侍卫居然舍了甜食,改尝这杯中物了?”他语气轻松,仿佛白日里那些沉重的对话从未发生。
李少芜抬眼看他,金眸里情绪难辨,只淡淡道:“他们说。酒能解忧。”
无期举杯一饮而尽,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他咂咂嘴:“解不解忧不知道,呛人倒是真的。”他放下酒杯,目光落在李少芜依旧满着的杯子上,“怎么,不敢喝?”
李少芜沉默片刻,终是端起酒杯,学着他的样子一饮而尽。烈酒入喉,他忍不住蹙紧了眉,冷白的皮肤瞬间泛上一层薄红,看得无期低笑出声。
“慢点喝,又没人跟你抢。”无期又给他斟上半杯,状似随意地提起,“说起来,流烟派那档子事,倒是古怪得很。那个疯子口口声声说的‘师尊’、‘师兄’……”他顿了顿,指尖摩挲着杯沿,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李少芜,“你说,会不会我们上辈子真是老熟人?关系……应该还挺不错的那种?”
李少芜握着酒杯的手指微微一紧,垂下眼帘,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遮住了所有情绪。他没有回答。
无期也不追问,又喝了一杯酒,像是借着酒意,从怀中取出那张小心收藏的黄宣纸,轻轻推到李少芜面前。
“喏,物归原主。”他语气轻松,仿佛只是归还一件寻常物件,“这玩意儿我查不到,看着很贵重,还是你自己收着稳妥。我那儿案子卷宗堆成山,万一不小心当废纸烧了,岂不可惜?”
李少芜的目光落在黄宣纸上,那些扭曲的符号在月光下仿佛活了过来,隐隐流动。他没有立刻去拿,只是看着。亭檐上的雪衣使发出极轻的一声鸣叫,扇了扇翅膀。
无期看着他,忽然笑了笑,声音低沉了几分,带着些许自嘲:“说不定啊,上辈子咱俩关系好到能穿一条裤子,所以这辈子老天爷才又把你塞到我身边来。”他顿了顿,半真半假地叹道,“就是不知道,是继续来做兄弟的,还是……来讨债的。”
夜风拂过,带来远处隐约的花香和近处酒液的醇冽。两人之间陷入一种微妙的沉默,只有酒杯偶尔轻碰的声响。
李少芜终于伸出手,指尖触及那冰凉的黄宣纸,如同触及一段滚烫却无法读取的过往。他缓缓将黄宣纸收回怀中,与那枚同样来历不明的玄铁戒指放在一处。
他没有看无期,只是望着亭外朦胧的月色,极轻地说了句:“或许……都有。”
无期斟酒的动作微微一顿,随即恢复如常,仰头饮尽杯中酒,唇边噙着一丝难以捉摸的笑意。
“那也行。”他说道,声音融在夜风里,“不管是兄弟还是债主,这辈子,看来还得继续缠着你了。”
李少芜轻嗯一声。
“嗯?”无期怀疑自己听错了,他只是随口一说,说浑话说惯了。
李少芜没在说话。
月光将两人的身影投在冰凉的石地上,靠得极近,仿佛千百年来便是如此,纠缠不清,难分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