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的圣英笼罩在一层薄薄的晨雾里,香樟叶上的露珠折射着微光,像撒了一地碎钻。我走进教室时,纪燃已经坐在了自己的座位上——那是班主任特意在第一排靠墙加的位置,紧挨着陆承宇的专属区域,明眼人都看得出这是给纪家的特殊待遇。
他今天穿得格外规矩,领带系得整整齐齐,连头发都梳得一丝不苟,正低头看着一本英文原版书,侧脸线条冷硬,和上周那个在我家厨房系着围裙洗碗的人判若两人。
察觉到我进来,他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我们只是普通同学。
我松了口气,快步走到自己的座位坐下。沈泽凑过来,一脸神秘地压低声音:“欸,你俩周末没发生什么吧?纪燃今天居然主动跟苏明哲打招呼了,吓得苏明哲差点把水杯摔了。”
“能发生什么?”我拿出课本,假装漫不经心,“他大概是想通了,不想再惹麻烦。”
沈泽狐疑地看了我两眼,没再追问。前排的林薇薇频频回头,目光在我和纪燃之间来回扫视,大概是在确认我们是不是真的“疏远”了。
很好,这正是我想要的效果。明面上保持距离,暗地里互不打扰,既能维持我的“透明人”形象,又能让纪燃不再拉我挡枪。
可我显然低估了纪燃的“执着”。
午休时,我趴在桌上补觉,迷迷糊糊感觉有人碰了碰我的胳膊。睁开眼,纪燃已经回到了后排的过道,正假装系鞋带,脚边却多了个小小的纸包。他冲我眨了眨眼,用口型说:“草莓味的。”
等他走远,我悄悄把纸包塞进抽屉,打开一看,是满满一包草莓味的软糖,正是我上次跟陈瑶逛街时念叨过好吃的那款。这家店在城南,离圣英很远,他怎么买到的?
我捏了颗糖放进嘴里,甜丝丝的味道在舌尖化开,心里却有点复杂。这家伙,嘴上说着保持距离,行动倒是挺诚实。
下午的体育课自由活动,我躲在树荫下看陈瑶她们打羽毛球,口袋里的手机震了震,是纪燃发来的消息:“抽屉里有惊喜。”
我心里一跳,借口去洗手间跑回教室。拉开抽屉,里面躺着个小小的玻璃罐,装着满满的柠檬饼干,饼干形状歪歪扭扭的,一看就是手工做的。罐子底下压着张纸条,字迹龙飞凤舞:“昨晚试做的,有点糊,你将就吃。”
我拿起一块饼干咬了一口,柠檬的清香混着淡淡的焦味,居然意外地好吃。想起他系着围裙在厨房忙碌的样子,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
大概是觉得总吃他的东西不太好,第二天早上,我把奶奶亲手做的牛肉酱装了一小罐,趁他去交作业的时候,偷偷塞进了他的书包。那是我家的祖传秘方,配面条吃绝了,上次他做西红柿鸡蛋面的时候,我就想着要是加点这个肯定更美味。
没过多久,手机收到纪燃的消息:“味道绝了,你奶奶还收徒吗?”
我看着屏幕笑了半天,回了个“做梦”的表情包。
就这样,我们开始了这种“地下交易”。他会偷偷给我塞进口巧克力、限量版薯片,甚至还有一次塞了只毛茸茸的小熊挂件,说是抓娃娃机抓的,丑得可爱;我会回赠奶奶做的点心、自己画的小漫画,甚至有一次把攒了很久的动漫周边塞给了他——上次偶然发现,他课本上贴的贴纸跟我喜欢的是同一个系列。
班里没人发现我们的小动作。纪燃在人前依旧是那副疏离冷淡的样子,跟陆承宇偶尔会讨论几句课业,跟其他人几乎零交流;我则继续扮演着我的中间派小透明,上课发呆,下课跟陈瑶聊八卦,日子仿佛又回到了最初的平静。
直到周五的学生会例会,这份平静被彻底打破。
会议是为了筹备下个月的秋季运动会,宣传部负责设计宣传海报和加油横幅。江晚晴作为文艺部部长,突然提出要在海报上加入马术表演的元素:“今年运动会新增了马术比赛,陆会长会亲自参赛,必须重点突出。”
“可是……”我犹豫着开口,“海报版面有限,要是加了马术,运动员的集体照就放不下了,那才是运动会的主体啊。”
江晚晴的脸色沉了沉,语气带着点不容置疑的强硬:“马术是今年的亮点,也是圣英的特色,必须加。苏念,你是宣传部的,这点审美都没有吗?”
周围的人都安静下来,目光齐刷刷地落在我身上。林薇薇想替我说话,被旁边的女生拉了拉胳膊,最终还是没敢开口。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攥紧了手里的设计稿,“只是觉得应该优先考虑……”
“够了。”陆承宇突然开口,声音冷冷的,“按江部长说的做。下周一把修改后的稿子交上来。”
他一开口,就没人再敢反对。我看着手里被否定的设计稿,心里一阵委屈。明明是合理的建议,却被当成“不懂审美”,说到底,还是因为我是苏家旁支,没资格反驳核心圈的决定。
散会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部长把修改海报的任务全推给了我,理由是“你提的意见最多,肯定有想法”。我看着空荡荡的办公室,只能认命地留下来加班。
教学楼里空荡荡的,只剩下走廊里声控灯的微光。窗外的天色越来越暗,风吹过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有人在暗处磨牙。我抱着笔记本电脑,缩在宣传部的小办公室里,越画越觉得毛骨悚然。
圣英的老教学楼流传着不少鬼故事,说是以前有学生在深夜的走廊里听到过哭声,还有人说看到过穿白衣服的影子在楼梯口飘。以前我从来不信这些,可现在只有我一个人,那些恐怖的情节忍不住往脑子里钻。
好不容易改完海报,已经快十点了。我关掉电脑,抓起书包就往外跑,走廊里的声控灯随着我的脚步亮起又熄灭,像在跟我玩捉迷藏。
走到楼梯口时,脚下突然踢到个什么东西,“哐当”一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我吓得心脏都快跳出来了,刚想跑,角落里突然窜出个黑影,直直地朝我扑过来。
“啊——!”我尖叫一声,眼泪瞬间涌了出来,腿软得根本跑不动,只能抱着头蹲在地上发抖。
“噗嗤——”一声轻笑在头顶响起,熟悉得让我一愣。
我慢慢抬起头,借着微弱的光线看清了来人——纪燃穿着件黑色的外套,正站在我面前,手里还拿着个手电筒,光线照在他脸上,笑得一脸促狭。
“你……你吓死我了!”我又气又怕,眼泪掉得更凶了,一边哭一边捶他,“你神经病啊!大半夜的在这里装鬼!”
纪燃任由我打着,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伸手轻轻擦掉我的眼泪,语气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愧疚:“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看你这么晚还没出来,有点担心,想吓吓你让你快点走。”
他的手指很凉,触碰到脸颊的瞬间,我却莫名地平静了下来。刚才的恐惧像潮水般退去,只剩下劫后余生的庆幸和一点点委屈。
“你怎么会在这里?”我吸了吸鼻子,声音还有点哽咽。
“等你啊。”他耸耸肩,语气理所当然,“知道你被刁难了,肯定会加班。给你发消息没回,就过来了。”
我这才想起,刚才光顾着赶稿,根本没看手机。
“走吧,我送你回家。”他拎起我的书包,很自然地搭在肩上,“这里确实挺吓人的,我刚才都听见你跑步的声音了,跟被狗追似的。”
“你才被狗追呢!”我瞪了他一眼,嘴角却忍不住扬了起来。
走出教学楼,夜风格外凉。纪燃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披在我身上,带着淡淡的柠檬草香味,是他身上惯有的味道。
“不用……”我想把外套还给他,却被他按住了手。
“穿着,别感冒了。”他的手很暖,包裹着我的手,“我火力壮,不怕冷。”
我们并肩走在空无一人的校园里,月光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他没再开玩笑,我也没说话,却一点都不觉得尴尬。晚风吹过,带着香樟叶的气息,刚才的恐惧和委屈,好像都被这晚风带走了。
校门口停着他的宾利,这次他很自觉地打开了后座车门:“上去吧,送你回家。”
车里放着舒缓的音乐,我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飞逝的夜景,突然觉得,有个人在深夜的校园里等你,好像也不是什么坏事。
“谢谢你。”快到小区门口时,我轻声说。
纪燃侧头看了我一眼,浅灰色的眼睛在夜色里格外明亮:“下次再让你加班,我帮你做。”
“不用,”我摇摇头,“该做的还是要做。不过……”我顿了顿,鼓起勇气说,“下次可以早点来陪我,别再装鬼了。”
他笑了起来,眼角的小痣在灯光下格外明显:“好啊,不过……得用草莓软糖换。”
“贪心鬼。”我骂了一句,心里却暖暖的。
下车时,他把外套递给我:“穿着吧,晚上冷。明天记得还我,顺便……再带点牛肉酱?”
“知道了。”我接过外套,转身往小区里走,走了两步又回头,“纪燃,晚安。”
他愣了一下,随即笑了,声音在夜风中格外清晰:“晚安,苏念。”
回到家,我把纪燃的外套挂在衣柜里,柠檬草的香味好像还萦绕在鼻尖。打开抽屉,看着那罐没吃完的柠檬饼干,突然觉得,圣英的夜晚,好像也没那么可怕了。
也许,我的摆烂计划,真的要适当变通一下了。至少,在遇到麻烦的时候,有人能陪在身边,好像也不错。
我拿起手机,给纪燃发了条消息:“明天给你带牛肉酱,多加点辣椒。”
很快收到回复:“遵命,苏念大人。”
我看着屏幕笑了,把手机放在床头,带着甜甜的笑意进入了梦乡。
距离高中毕业还有1079天。这条路,好像突然变得有趣了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