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尾巴被一场突如其来的秋雨浇得透凉,圣英的香樟叶落了满地,踩上去沙沙作响,像在数着日子倒数。距离秋季运动会还有一个星期,宣传部的小办公室彻底成了“战场”,打印机嗡鸣不停,裁纸刀划开卡纸的声音此起彼伏,连空气里都飘着油墨和咖啡混合的味道。
我抱着一摞刚打印好的宣传页,从拥挤的办公桌间挤出来,后腰不小心撞到桌角,疼得龇牙咧嘴。“小心点!”陈瑶伸手扶了我一把,她眼下挂着淡淡的青黑,昨天为了剪宣传视频,我们一起熬到了凌晨两点。
“江晚晴又发来新要求了,”部长把手机往桌上一摔,语气烦躁,“说视频里要加一段‘精英运动员采访’,指定要陆承宇和几个核心圈的人,让我们今天之内补拍出来。”
办公室里一片哀嚎。谁都知道,这个点去拍采访,等于要在训练间隙“打扰”核心圈的人,碰一鼻子灰是常事。
“我去吧。”我咬咬牙举起手。与其让大家轮流碰壁,不如我这个“中间派”去试试——反正对他们来说,我够不上“得罪”的级别,最多被敷衍几句。
陈瑶想拦我,被我用眼神制止了。抓起相机走出办公室时,走廊里的时钟指向六点半,暮色已经漫进了窗棂。训练场上,陆承宇正骑着白马绕场慢跑,江晚晴站在围栏边,手里拿着瓶水,姿态亲昵地说着什么。
我站在远处等了足足半小时,直到陆承宇休息时才敢凑过去,刚说明来意,就被江晚晴笑着打断:“今天承宇有点累呢,采访明天再说吧?再说了,苏念你不是还要准备月考吗?听说你大伯特意打电话给班主任,让你这次必须进前五十?”
她的声音不大,却足够让周围几个核心圈的人听见,几道带着戏谑的目光立刻扫过来。我攥紧了相机背带,指尖泛白——大伯的电话我知道,上周他在家族聚会上当着所有人的面说:“苏念在圣英可不能掉队,不然别人该说我们苏家旁支上不了台面了。”
说白了,他在意的从来不是我的成绩,而是苏家那点可怜的面子。
“没关系,我等得起。”我尽量让语气听起来平静,可心脏却像被攥住了一样闷。
最终采访还是没拍成,陆承宇以“要和教练讨论战术”为由离开了。我抱着相机走回办公室,雨又开始下了,淅淅沥沥的,打在玻璃窗上,像在为我敲丧钟。
接下来的几天,我彻底成了旋转的陀螺。白天在宣传部剪视频、贴海报、跑各个班级发传单,晚上抱着课本啃到深夜,可那些函数公式和英语语法像活的一样,怎么都记不住。
周三晚上加班到十点,走出教学楼时,雨下得正急。我没带伞,缩着脖子往校门口跑,刚跑到香樟树下,一把黑色的伞突然罩在我头顶。
“这么拼?”纪燃的声音从旁边传来,他穿着件深色冲锋衣,裤脚沾着泥点,像是刚从外面回来。
“你怎么在这?”我愣住了,雨水顺着伞沿滴落,在我们之间隔出一个小小的干燥空间。
“给你送这个。”他从背包里掏出个保温桶,塞到我手里,“我妈寄来的银耳羹,熬夜喝对嗓子好。”
桶身还带着温度,暖意顺着指尖蔓延到心里。我低头看着保温桶,突然觉得鼻子有点酸:“纪燃,我好像……有点撑不住了。”
这是我第一次在他面前示弱。那些积压了很久的疲惫、无力和委屈,像被雨水泡开的海绵,一下子涨满了心房。
纪燃沉默了几秒,伸手把我往伞中间拉了拉,确保我完全淋不到雨:“去我家,我给你补补课。”
“啊?”我抬头看他,雨水打湿了他的刘海,贴在额头上,显得有些狼狈,“可是……运动会前的周末,你不用准备吗?”
“我没事。”他挑眉,语气带着点自信,“考试这种事,我比你擅长。”
那个周末,我果然去了纪燃家。还是那栋像城堡一样的房子,依旧空荡荡的,只有客厅的壁炉烧着柴火,发出噼啪的声响。他把书房收拾出来,书架上摆满了英文原版书,书桌上摊着我的数学练习册,上面已经用红笔圈出了重点。
“你的问题主要是思路不对,”纪燃把一杯热可可放在我面前,拿起笔在草稿纸上演算,“比如这个二次函数,你总想着硬套公式,其实画个图像一眼就能看出答案。”
他的讲解比学校老师清楚多了,没有那么多复杂的术语,只用最简单的例子打比方,那些我琢磨了几天都没弄懂的题,被他三两下就拆解明白了。阳光透过落地窗洒进来,落在他认真的侧脸上,睫毛投下淡淡的阴影,连平时那股桀骜的劲儿都柔和了许多。
“懂了吗?”他抬头看我,眼里带着点期待。
“嗯!”我用力点头,拿起笔试着做了一道类似的题,居然真的做对了,“纪燃,你太厉害了!”
他笑了,伸手揉了揉我的头发:“小意思。再练几道,我们去吃点东西。”
那天我们从早上九点学到下午四点,中间只在他做午饭时休息了半小时。他做了番茄牛腩面,加了我上次给他的牛肉酱,香味飘满了整个厨房。我吃得狼吞虎咽,他坐在对面,看着我笑,自己没怎么动筷子。
“喂,你怎么不吃?”我含着面条问他。
“看你吃就够了。”他挑眉,“像只饿坏了的小仓鼠。”
我被他说得脸颊发烫,低头扒拉着碗里的面,心里却甜滋滋的。
临走前,纪燃把整理好的笔记递给我,厚厚的一沓,字迹虽然龙飞凤舞,却条理清晰,比老师给的复习资料有用多了。“照着这个背,进前五十没问题。”他拍了拍我的肩膀,语气笃定。
“谢谢你。”我抱着笔记,心里充满了感激,“我……我也没什么能报答你的。”
纪燃想了想,突然说:“带我去你说过的那个‘秘密基地’吧。”
我愣了一下。上次闲聊时,我随口提过家附近有个废弃的天文台,视野特别好,是我心情不好时最爱去的地方,没想到他居然记住了。
“那地方有点破……”
“越破越好。”他拿起外套,“走吧,正好看看日落。”
天文台藏在城郊的半山腰,是几十年前建的,早就废弃了,只有一条杂草丛生的小路能通上去。我带着纪燃爬到山顶时,夕阳正染红了半边天,远处的城市像撒了一地的碎钻,闪着温暖的光。
“哇……”纪燃走到望远镜前,虽然镜头早就坏了,他还是好奇地凑上去看,“这里也太酷了!”
“对吧?”我坐在旁边的石阶上,得意地说,“我也是偶然发现的,每次来这儿,就觉得那些烦心事都不算什么了。”
他在我身边坐下,我们并肩看着夕阳一点点沉下去,天空从橘红变成粉紫,最后染上墨蓝。晚风吹过,带着青草和泥土的气息,舒服得让人想叹气。
“在美国的时候,我也有个秘密基地。”纪燃突然开口,声音很轻,“是个旧车库,我总在那里拆赛车零件,我爸妈从来不知道。”
“为什么不告诉他们?”
“他们只关心公司的股价和我有没有拿到名校的offer。”他笑了笑,语气里带着点自嘲,“在他们眼里,我拆零件就是‘不务正业’,不如陆承宇那种‘标准精英’讨喜。”
我这才知道,原来像他这样的人,也有自己的烦恼。我们看起来像是两个世界的人,却在“不被期待”这一点上,奇妙地共鸣了。
“其实我挺羡慕你的。”我看着远处的星星一点点亮起来,“敢做自己想做的事,不在乎别人怎么看。”
“你也可以啊。”他侧头看我,眼睛在夜色里亮晶晶的,“为什么非要在意你大伯的话?为什么非要挤进前五十?苏念,你不用活成别人想要的样子。”
他的话像一颗石子,在我心里激起层层涟漪。是啊,我一直想摆烂,不就是想按自己的节奏活着吗?为什么一遇到别人的期待,就忍不住慌了神?
“谢谢你,纪燃。”我转过头,认真地看着他,“不光是补课,还有……这些话。”
他笑了,伸手想碰我的头发,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中途收了回去,转而捡起一块小石子,往山下扔去:“谢什么,朋友不就该这样吗?”
“朋友”两个字,被晚风吹得轻轻柔柔的,却像羽毛一样搔过心尖,有点痒,又有点暖。
下山的时候,纪燃走在前面,用手机照明,时不时回头提醒我“这里有石头”“慢点走”。我跟在他身后,看着他宽厚的背影,突然觉得,这段时间的忙碌和疲惫,好像都有了意义。
月考成绩出来那天,我果然考进了前五十,刚好第四十九名。大伯特意打来电话表扬了几句,语气里的满意藏都藏不住。宣传部的视频也顺利通过了审核,江晚晴虽然还是挑了些小毛病,却没再为难我。
运动会前一天,我把一包亲手做的曲奇塞进纪燃的书包,上面贴了张便签:“谢礼,比你的柠檬饼干好吃。”
很快收到他的消息:“确实好吃,就是糖放多了。不过……我喜欢。”
看着屏幕上的字,我忍不住笑了起来。窗外的香樟树在风中摇晃,阳光透过叶隙洒下来,落在摊开的笔记本上,那行“距离高中毕业还有1078天”的字迹旁边,不知何时多了个小小的笑脸。
也许,不用刻意摆烂,也不用勉强自己迎合别人,就这样跟着心走,也挺好的。至少现在,我觉得很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