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动会的彩旗被收进仓库后，圣英的日子又沉回了往日的节奏。香樟树的叶子落得更勤了，每天清晨都能看见校工推着竹筐清扫，枯黄的碎叶堆在路边，踩上去沙沙响，像在数着日历上的数字。
我把书包往桌洞里塞时，沈逸正趴在旁边刷题，笔杆敲着草稿本咚咚响。“物理最后一道大题，”他头也不抬地说，“昨晚我爸公司新签的那个小明星直播解题，步骤跟咱们老师讲的不一样，你看看哪个对。”
“你爸又签新人了？”我凑过去看他的平板，屏幕上停着个穿粉色卫衣的女生，正举着白板写公式，字迹娟秀得像打印的。
“嗯，影视学院的，据说数理化竞赛拿过奖，想走学霸人设。”沈逸划了划屏幕，“不过我觉得她不如你，至少你不会对着镜头假笑。”
“滚你的。”我笑着推了他一把。沈逸家是做娱乐经纪的，在业内排得上号，他从小在片场和发布会后台混大，最懂这些“人设”的门道。刚开学时班主任按成绩排座位，把我们俩这个“中游钉子户”凑成同桌，没想到倒成了能聊到一块儿的朋友。
他收起平板，从书包里掏出袋薯片：“中午去不去三楼食堂？我让我爸给我送了点进口牛排，打饭阿姨说可以帮着煎。”
“不去，”我摇头，“陈瑶说二楼新出了草莓蛋糕，约好一起去抢。”
“女生就是麻烦。”沈逸撇撇嘴，却还是把薯片往我这边推了推，“给你，草莓味的，跟蛋糕凑一对。”
正说着，上课铃响了。我赶紧把薯片塞进桌洞，抬头时正好撞见纪燃从门口走进来。他今天穿了件深灰色毛衣，袖口卷到小臂，露出手腕上那串简单的银链——上周在旧物市场淘的，摊主说是什么“复古款”，他当时非要买两条，塞给我一条说“凑个对”。
他的目光在教室里扫了一圈，落在我这边时停顿了半秒，快得像错觉。我赶紧低下头，假装翻书，耳朵却不由自主地追着他的脚步声。直到那脚步声在第一排停下，我才松了口气，心脏却还在砰砰跳。
在学校里，我和纪燃像是被无形的线拉着，永远保持着安全距离。
他的座位在第一排靠窗，周围总围着问问题的同学，偶尔有核心圈的人来找他，说的也都是些“马术俱乐部”“海外游学”的话题；我的座位在中间排，左右是沈逸和几个成绩差不多的同学，课间聊的无非是“食堂新菜”“昨晚的剧”，最大的波澜不过是沈逸又爆出哪个明星的小料。
就算在宣传部加班，碰到他来找陆承宇，我们也只是点头示意，连多余的话都没有。有次他手里的文件掉在我脚边，我弯腰去捡，指尖刚碰到纸页，他已经接过说了声“谢谢”，转身就走，背影挺得笔直，像棵不肯弯腰的树。
“纪燃今天好像有点不对劲。”陈瑶凑过来，小声说，“刚才他看你的眼神，跟看别人不一样。”
“你看错了。”我把刚画好的海报递给她，“快帮我看看，这个配色会不会太艳了？”
“挺好的呀。”陈瑶接过海报，眼睛却还在纪燃那边瞟，“听说他拒绝了江晚晴的舞会邀请，你说他是不是……”
“不知道。”我打断她，把胶带往她手里一塞，“赶紧帮忙贴墙上，等会儿部长要检查了。”
其实我知道。纪燃昨晚发消息说“江晚晴太烦了，跟只花孔雀似的”，还加了个翻白眼的表情包。我当时回他“你才是孔雀，天天被一群人围着”，他发来个委屈的表情，说“我只跟你待着的时候最舒服”。
这些话，我没法跟陈瑶说，更没法跟沈逸说。在圣英这个大舞台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角色，纪燃的角色是“桀骜不驯的豪门继承人”，我的角色是“苏家旁支的小透明”，我们的剧本里，本就没有交集的戏份。
但私下里的剧本，却写得热闹。
每周四放学后，我都会绕路去他家补课。他那栋大得像迷宫的房子里，永远只有我们两个人。他的书房在二楼，窗外有棵老槐树，叶子落下来能飘到窗台上。
“这道题你又错了，”纪燃用笔敲了敲我的练习册，“上次不是教过你吗？把未知数当‘敌人’，一步步消灭它。”
“我跟它没仇。”我嘟囔着，把他写的解题步骤抄下来。他的字迹龙飞凤舞，却总在我容易错的地方画个小小的叉，旁边还画个哭脸的小人，说是“提醒你别再犯傻”。
补完课，他会煮面。番茄鸡蛋面，加了我奶奶做的牛肉酱，香味能飘满整个二楼。他煮面总掌握不好火候，要么太硬要么太软，但我每次都吃得干干净净。
“下周期中，”他放下筷子，突然说，“历史的重点我标在你课本里了，尤其是‘工业革命’那块，你上次说总记混。”
“谢了。”我喝了口汤，“你的英语作文范文，我帮你改了几处语法错误，在你笔袋里。”
他笑了笑，把自己碗里的鸡蛋夹到我碗里：“奖励你的。”
上周六，沈逸约我和陈瑶去看新上映的电影，说是他爸公司投资的，请我们当“试看员”。散场后我收到纪燃的消息：“在你家小区门口，给你带了东西。”
我找借口提前离开，跑到小区门口时，他正靠在车边，手里拎着个纸袋。“刚从赛车场回来，”他把纸袋递给我，“给你带了个头盔模型，迷你版的，挺可爱。”
模型是白色的，上面贴满了小小的贴纸，有草莓、小熊，还有个画得歪歪扭扭的笑脸——一看就是他自己贴的。“幼稚。”我嘴上吐槽，手却攥得很紧。
“还有这个。”他又从口袋里掏出个东西，是颗用银杏叶做的书签，叶脉上涂了层透明的胶，能清楚地看到上面的纹路，“昨天路过你们学校后门，捡的，觉得好看。”
我捏着那枚书签，突然想起运动会那天，他冲过终点线时，脖子上挂着的奖牌晃得人眼晕。可现在，他却像个讨糖的孩子，等着我夸他的小礼物。
“还行吧。”我把书签塞进包里，“电影挺好看的，沈逸他爸投资的，叫……”
“《追风少年》是吧？”他打断我，嘴角带着点促狭的笑，“我知道，刚才在影院门口看见你们了。沈逸那家伙，看电影还不忘吃爆米花，撒了一身。”
我愣住了：“你也去看了？”
“嗯，陪我妈去的。”他耸耸肩，“她非要让我学学人家‘阳光少年’的样子，别总跟个冰块似的。”
我看着他眼里的笑意，突然觉得，圣英的那些规矩、那些角色，好像也没那么重要了。至少在这里，在没有旁人目光的地方，他可以不用装冰块，我也可以不用装透明。
回到家，我把头盔模型放在书桌上，和上次抓的小熊并排摆着。书签被我夹在常看的那本小说里，银杏叶的形状刚好嵌在书页间，像片不会凋谢的阳光。
周一去学校，刚坐下就发现桌洞里多了样东西——是袋草莓味的软糖，包装上画着只兔子，正是我上周说好吃的那款。不用想也知道是谁放的。
“苏念，发什么呆呢？”沈逸推了我一把，“物理老师让你上去讲题，你刚才答应了的。”
“啊？”我猛地回神，赶紧抓过练习册往讲台跑。路过第一排时，纪燃正低头看书，肩膀却微微耸动，像是在笑。
我站在讲台上，看着底下密密麻麻的脑袋，突然不那么紧张了。目光扫过纪燃的座位时，他抬起头，冲我比了个口型：“加油。”
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落在练习册上，把那些公式都照得暖暖的。我深吸一口气，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下第一个字。
也许这样就很好。在学校里做两条平行线，守着各自的角色；私下里做彼此的例外，分享那些藏在心底的话。不用刻意靠近，也不用费心解释，像这秋日的风，轻轻吹过，却留下满心的温柔。
沈逸在底下偷偷给我比了个“OK”的手势，陈瑶冲我眨了眨眼。第一排的纪燃已经低下头，笔帽上的小熊挂件晃了晃，像是在为我鼓掌。
我笑了笑，继续在黑板上写着。窗外的香樟树沙沙作响，仿佛在说，有些故事，不必声张，藏在风里就好。
距距离高考还有1050天，我忽然觉得这样的日子也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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