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雪落下时,圣英的香樟树枝桠上积了层薄薄的白,像谁撒了把碎盐。我缩在教室角落,看着窗外飘飞的雪花发呆,手里的笔在草稿纸上划出杂乱的线条——纪燃去美国已经一周了,临走前只发了条消息说“家里有事,很快回来”,连句像样的告别都没有。
“苏念,你看论坛了吗?”陈瑶脸色发白地凑过来,手机屏幕怼到我面前,“有人把你和纪燃在旧书市场的照片发上去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抢过手机点开校园论坛。置顶的帖子标题刺眼——《独家!纪燃秘会苏家旁支女,豪门少爷偏爱“灰姑娘”?》,下面附着几张照片:我和纪燃蹲在旧书摊前翻漫画,他帮我拂去肩上的落叶,我们并肩走在老街的夕阳里……照片拍得很清晰,角度刁钻,显然是被人刻意跟踪偷拍的。
评论区已经炸开了锅。
“不是吧?纪燃怎么会看上苏念?她不是苏家旁支吗?”
“肯定是苏念故意缠上去的,想攀高枝呗。”
“上次运动会就觉得他俩不对劲,果然有问题!”
“江晚晴知道吗?她追纪燃那么久,这下要气死了吧?”
恶毒的揣测像潮水般涌来,看得我指尖发冷。沈逸凑过来看了一眼,猛地一拍桌子:“太过分了!这谁拍的?我爸公司的狗仔都没这么缺德!”
他的声音引来了全班的目光,那些目光里有好奇、有鄙夷、有幸灾乐祸,像针一样扎在我身上。前排的林薇薇转过身,阴阳怪气地说:“苏念,你藏得够深啊,跟纪燃都发展到私下约会了,还装得跟没事人一样。”
“我们只是朋友。”我攥紧了手机,指尖泛白。
“朋友?”林薇薇嗤笑一声,“朋友会在没人的地方靠那么近?别自欺欺人了,你不就是想借着纪燃挤进核心圈吗?可惜啊,人家纪燃现在回美国了,说不定早就把你忘了。”
周围响起一阵窃笑。我咬着唇,把手机塞回口袋,抓起书包就往外跑。走廊里的人看到我,都停下脚步指指点点,那些没说出口的话像无形的巴掌,扇得我脸颊发烫。
那天之后,舆论风波像滚雪球一样越来越大。
我的课桌被人泼了墨水,课本上写满了难听的话;去食堂打饭,阿姨总会“不小心”把汤洒在我手上;甚至连去洗手间,都能听到隔间外有人议论“就是她,想攀高枝的那个”。
陈瑶想帮我说话,被人怼“你跟她混在一起,是不是也想走捷径”;沈逸替我出头,把嘲讽我的男生推了一把,结果被班主任叫去谈话,说“不要因为旁支的事影响主家关系”。
我像被扔进了一个玻璃罩,外面的人看得见我,却听不见我的解释。每天上学都像在走钢丝,小心翼翼地避开所有人的目光,放学铃一响就立刻冲出教室,把自己关在家里,连窗帘都不敢拉开。
纪燃的消息像石沉大海。我给他发过几条消息,问他什么时候回来,说这里有点不对劲,可他一条都没回。手机屏幕暗下去的时候,我总会想起林薇薇的话——他是不是真的忘了我?或者,他根本不在乎这些流言?
一周后,纪燃终于回来了。
他出现在教室门口时,穿着件黑色的羽绒服,眉眼间带着点疲惫,却依旧挡不住周身的气场。看到他的瞬间,教室里的议论声戛然而止,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又悄悄转向我。
他的目光在教室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我身上,浅灰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大概是看到了我脸上还没消掉的墨渍。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江晚晴却抢先一步走过去,笑着说:“纪燃,你可回来了!我们都等你好久了,学生会有好多事要跟你商量呢。”
他皱了皱眉,拨开江晚晴的手,径直朝我走来。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等着看一场好戏。
“你……”他走到我座位前,目光落在我被墨水弄脏的课本上,脸色一点点沉下去。
我猛地站起来,避开他的目光,抓起书包就往外走。他在身后喊我的名字,声音带着点急切,可我没回头,像逃一样冲出了教室。
我不想听他解释,不想看他同情的眼神,更不想让他看到我这副狼狈的样子。在他离开的这些天,我一个人扛过了所有的恶意,现在他回来了,又有什么意义呢?
接下来的几天,我刻意躲着纪燃。
他在走廊里堵我,我就绕路走楼梯;他把道歉的纸条塞进我桌洞,我看都不看就扔进垃圾桶;他甚至在放学时开车堵在我小区门口,我宁愿绕远路走回家,也不肯靠近他的车。
沈逸看不过去,劝我说:“你至少听听他怎么说啊,他说不定真的不知道这边的事。”
“知道又怎么样?”我趴在桌上,声音闷闷的,“他能让那些人不骂我吗?能把泼在我课桌上的墨水擦掉吗?”
“可他是纪燃啊,”陈瑶小声说,“他要是帮你说话,肯定没人敢再欺负你了。”
我没说话。心里清楚,纪燃的一句话或许真的能平息这场风波,但那又怎么样呢?我会变成别人口中“靠纪燃撑腰的菟丝花”,永远活在他的光环下,这不是我想要的。
周五放学后,我被几个女生堵在了教学楼后的小巷里。为首的是江晚晴的跟班,她手里拿着我的笔记本,正是那本记满了和纪燃私下交集的本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她们偷去了。
“苏念,你看看这是什么?”她笑着翻开本子,念着上面的话,“‘纪燃做的番茄鸡蛋面很好吃’‘他送我的书签很可爱’……啧啧,真是肉麻。”
周围的女生哄笑起来,有人伸手想抢我的书包,有人扯我的头发。我挣扎着,却被她们死死按住,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
“放开她!”一声怒喝传来,纪燃冲了过来,一把推开那些女生。他大概是找了我很久,额头上全是汗,看到我被欺负的样子,眼睛红得像要喷火。
“纪燃,你怎么帮她……”领头的女生还想说什么,被他冷冷的眼神吓得闭上了嘴。
他没理她们,走到我面前,小心翼翼地擦掉我脸上的眼泪,声音里带着我从未听过的颤抖:“对不起,苏念,我来晚了。”
我别过头,不想看他。心里的委屈、愤怒、不甘像洪水一样涌上来,堵得我说不出话。
“那些照片是江晚晴找人拍的,”他抓着我的手,语气急切,“我已经跟她摊牌了,她不会再找你麻烦了。还有那些欺负你的人,我会让她们给你道歉……”
“不用了。”我抽回手,声音沙哑,“纪燃,我们到此为止吧。”
他愣住了,浅灰色的眼睛里充满了不可置信:“你说什么?”
“我说,我们不要再联系了。”我看着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在学校里做陌生人,私下里也不要再见面。这样对我们都好。”
他的脸色一点点变得苍白,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苦笑了一下:“是因为我去美国没回你消息吗?我不是故意的,我妈突然住院了,我忙着照顾她,手机丢了……”
“跟那些没关系。”我打断他,“是我不想再这样下去了。你的世界和我的世界本来就不一样,强行凑在一起,只会给彼此带来麻烦。”
说完,我转身就走,没再回头。身后传来纪燃的声音,带着浓浓的绝望:“苏念,我不答应!”
可我没有停下。雪花落在身上,冰凉刺骨,像在为这段无疾而终的关系送行。
回到家,我把纪燃送我的所有东西都装进了一个箱子里——头盔模型、小熊玩偶、银杏叶书签、还有那枚没送出去的兔子胸针。我把箱子塞进衣柜最深处,像埋葬了一段不敢再触碰的回忆。
第二天去学校,纪燃没来。他的座位空着,像个巨大的缺口。沈逸说,他昨天下午就办理了休学手续,又回美国了。
“他让我把这个给你。”沈逸递给我一个信封。
我犹豫了很久,还是拆开了。里面只有一张纸条,上面是纪燃龙飞凤舞的字迹:“苏念,等我回来。我会证明,我们的世界可以有交集。”
雪花又开始飘了,落在窗台上,融化成小小的水珠。我捏着那张纸条,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酸得发疼。
也许纪燃说得对,世界是可以有交集的。但现在的我,还没准备好走进他的世界,也不想让他为了我,停留在我的世界里。
距离高中毕业还有987天。这场突如其来的风波,像一场大雪,覆盖了所有的温暖和甜蜜,只留下一片白茫茫的空白。我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也不知道纪燃会不会真的回来,但我知道,从今天起,我要学着一个人走下去,哪怕这条路布满荆棘。
窗外的香樟树被雪压弯了枝桠,却依旧倔强地立在那里,像在告诉我,冬天总会过去,春天总会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