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中考试的成绩像投入湖面的最后一颗石子，在渐渐平息的舆论里漾开细微波纹，又迅速归于沉寂。
我坐在座位上，看着讲台上老师分发的成绩单，指尖划过自己的名字——年级第三十七名。不算特别好，却比上次进步了整整二十名。陈瑶凑过来惊叹：“念念你也太神了吧！这进步速度赶上坐火箭了！”
我笑了笑，把成绩单折成小方块，塞进课本里。这几周的挑灯夜读总算没白费，至少用分数在圣英这个以家世论高低的地方，为自己挣到了一小块安稳的立足之地。
成绩单发完，教室里弥漫着几家欢喜几家愁的气息。有人因为退步趴在桌上哀嚎，有人拿着卷子去找学霸请教，后排突然传来一阵低低的议论声。
“欸，纪燃又是第一啊，这都多少次了？”
“你以为谁都跟他一样是学神啊？听说他这次物理考了满分。”
“江晚晴也不错啊，第五名，跟纪燃差得不远了。”
我握着笔的手顿了顿，笔尖在草稿纸上留下一个小小的墨点。抬头时，正好看见江晚晴拿着卷子走到纪燃桌前，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请教表情：“纪燃，这道数学题我有点没弄懂，你能给我讲讲吗？”
纪燃抬起头，目光落在她的卷子上，点了点头：“嗯，哪里不懂？”
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他们身上，勾勒出两道并肩的影子，像一幅被精心构图的画面。周围的同学看在眼里，眼神里都带着了然的笑意。
陈瑶碰了碰我的胳膊，小声说：“你看，他们又凑一起了。”
我低下头，继续演算数学题，声音平淡：“跟我们没关系。”
其实心里清楚，从什么时候开始，“纪燃”这个名字，已经成了需要刻意回避的关键词。就像解题时遇到的复杂公式，明知存在，却只想绕开。
只是有些回避，终究抵不过猝不及防的相遇。
那天下午的体育课，自由活动时我去器材室还跳绳，刚推开门，就看见纪燃站在里面。他背对着我，手里拿着个篮球，似乎在发呆。器材室里光线很暗，只有几缕阳光从窗户的缝隙里钻进来，落在他的肩膀上。
我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想退出去，却不小心撞到了身后的扫帚，发出“哗啦”一声响。
他回过头，看到我时，眼神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恢复了平静。“来还东西？”他问，声音很淡。
“嗯。”我点点头，快步走到器材架前，把跳绳挂好，转身就想走。
“你的成绩。”他突然开口，叫住了我。
我脚步一顿，没回头：“怎么了？”
“进步很大。”他说，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物理最后一道大题，解法很巧。”
我心里微微一动。那道题是物理卷的压轴题，难度很大，我也是熬了好几个晚上才琢磨出解题思路。他居然注意到了？
“运气好而已。”我含糊地应了一句，拉开门就要出去。
“苏念。”他又喊住我，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犹豫，“上次……对不起。”
我脚步停住，背对着他，没说话。
“那些话，还有……”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我没处理好。”
器材室里很安静，能听到外面操场传来的喧闹声。我握着门把手的手指紧了紧，突然觉得有点累。
“纪燃，”我转过身，看着他，“我们能不能别再提这些了？”
他看着我，眼神里有些复杂的情绪，像蒙着一层薄雾的湖面。“我只是想告诉你，”他的声音很轻，“那些关于‘玩腻了’的话，不是真的。”
“是不是真的，现在还有什么意义吗？”我笑了笑，语气里带着点释然，也带着点疲惫，“我们现在这样，挺好的。你是年级第一，我是第三十七名，我们在成绩单上的位置，就像我们在学校里的距离，清清楚楚，谁也不打扰谁。”
他沉默了，没再说话。阳光从窗户缝隙里照进来，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看不清表情。
我拉开门，走了出去。器材室的门在我身后关上，隔绝了里面的沉默和外面的喧闹。
回到操场时，陈瑶正到处找我，看到我回来，赶紧跑过来：“你去哪了？刚才老师点名叫你呢，说你物理进步大，让你上台分享经验。”
我愣了一下：“分享经验？”
“是啊，快去快去，老师还在等着呢。”陈瑶推着我往主席台跑。
站在主席台上，看着台下密密麻麻的同学，我突然有点紧张。手心微微出汗，正准备开口，目光却不经意间扫过人群——纪燃站在人群的后排，手里还拿着那个篮球，目光落在我身上，很专注。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赶紧移开目光，定了定神，开始讲自己的学习方法。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无非就是多刷题，多总结，把那些被流言占据的时间，都用来和错题较劲而已。
讲完下台时，台下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陈瑶冲我竖起大拇指：“说得太棒了！”
我笑了笑，正准备回队伍里，却被老师叫住了：“苏念，你等一下。纪燃，你也过来。”
纪燃从人群里走出来，走到我身边。老师拍了拍我们的肩膀，笑着说：“你们两个这次物理都考得很好，尤其是最后一道大题，解法各有千秋。回头你们俩整理一下解题思路，打印出来给年级里的同学参考一下。”
我和纪燃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惊讶。
“好。”纪燃先应了下来。
我也只好点了点头：“嗯。”
老师满意地走了，留下我和纪燃站在原地，有点尴尬。
“那……什么时候整理？”我先开了口，打破沉默。
“放学后吧，”他说，“图书馆自习室？”
“可以。”我点点头。
回到队伍里时，陈瑶一脸八卦地看着我：“欸，你跟纪燃又要一起整理东西啊？”
“只是老师布置的任务而已。”我解释道。
“我知道我知道，”陈瑶挤眉弄眼地说，“但这是不是说明，你们的关系要缓和了？”
我没说话，只是看着操场上奔跑的同学，心里有点乱。
放学后，我和纪燃在图书馆自习室碰了面。我们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摊开物理试卷，开始讨论那道压轴题。
他的思路很清晰，逻辑性很强，总能一针见血地指出问题所在。我听得很认真，偶尔提出自己的想法，他也会耐心地听着，然后给出建议。
阳光透过窗户落在试卷上，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交叠在一起。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墨香和旧书的味道，像回到了以前补课的时候，安静又平和。
“这里，你的辅助线做法很巧妙。”他指着我试卷上的一处，“比我的简单。”
“你的步骤更严谨。”我实事求是地说。
他笑了笑，那笑容很淡，却像投入湖面的石子，在我心里漾开一圈涟漪。
我们整理完解题思路时，天色已经暗了。走出图书馆，晚风带着点凉意，吹得人清醒了不少。
“谢谢你。”我说。
“应该的。”他说，“老师布置的任务。”
我们相视一笑，都默契地没有再提别的。
走到图书馆门口时，他突然停下脚步，从书包里拿出一个东西递给我——是个新的保温杯，和上次被摔坏的那个牌子一样，只是颜色换成了淡淡的蓝色。
“这个，你拿着。”他说。
我愣了一下，没接：“不用了，我自己买就行。”
“拿着吧。”他把保温杯塞进我手里，语气很坚持，“上次那个，是因为我才……”
“跟你没关系。”我打断他，把保温杯递回去，“纪燃，我们说好的，各走各的。”
他看着我，眼神里有些失落，却还是接过了保温杯，放进书包里。“好。”他说，“那我先走了。”
“嗯。”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我站在原地，心里有点不是滋味。手里似乎还残留着保温杯的温度，暖暖的，像他刚才的笑容。
其实我知道，有些界限，一旦被打破，就很难再维持原样。就像成绩单上的排名，看似清清楚楚，却总会在不经意间，因为一道题，一个笑容，而悄悄发生改变。
只是我不知道，这种改变，对我来说，到底是好是坏。
回到家时，我把整理好的解题思路放在桌上，看着上面我和纪燃的字迹，突然觉得，也许在圣英这个地方，有些距离，并不是靠刻意回避就能维持的。就像湖面的涟漪，即使暂时平息，也总会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再次泛起。
距离高中毕业还有990多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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