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画在地上摔成晶亮的碎片时，我听见自己心脏收缩的声音，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
江晚晴拉着纪燃的胳膊往宿舍楼走，她的动作不算用力，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占有欲。纪燃被她拽着走了两步，又回过头看了我一眼，眉头蹙着，眼神里有歉意，还有些更复杂的情绪，像被浓雾罩住的湖面，看不真切。
我没看他，只是蹲下身，指尖碰了碰地上融化的糖汁。黏腻的液体沾在指腹上，带着点廉价的甜香，在阳光下泛着油亮的光。
就像我们之间那些若有似无的牵连，看似晶莹美好，实则一触即碎。
“需要帮忙吗？”沈逸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
我抬起头，看见他手里还拿着两串烤肠，大概是刚从食堂回来。他看着地上的糖画碎片，又看了看我，眼神里多了点了然。
“不用。”我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不小心掉了而已。”
沈逸没说话，只是默默地从口袋里掏出纸巾，蹲下去把地上的碎片一点点捡起来，包进纸里扔进旁边的垃圾桶。他的动作很慢，像在处理什么易碎的珍宝。
“其实吧，”他站起身，把其中一串烤肠递给我，“有时候眼睛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的。”
我咬了口烤肠，滚烫的肉汁在舌尖炸开，有点烫，也有点咸。“是不是真的，重要吗？”我看着远处纪燃和江晚晴消失的宿舍楼门口，“他最终还是跟她走了，不是吗？”
沈逸叹了口气，没再劝我。
那天下午的物理小组讨论，我故意坐在了离纪燃最远的角落。老师让大家自由组队解一道难题，江晚晴自然地走到纪燃身边，把笔记本往他桌上一放：“我刚才想了几种解法，你看看哪个更可行。”
纪燃的目光越过人群往我这边扫了一眼，我立刻低下头，假装认真研究题目。
“苏念，要不咱俩一组？”旁边一个外校男生凑过来，脸上带着点腼腆的笑，“我觉得你上次那个磁场题的解法特别厉害。”
“好啊。”我立刻点头，像抓住了根救命稻草。
我们讨论得很投入，男生思路清晰，虽然偶尔会卡在某个节点，但总能很快跟上我的节奏。等我们把解题步骤整理出来时，抬头才发现纪燃正站在我们桌旁，手里拿着笔，眼神落在我们的草稿纸上。
“这里的临界条件分析错了。”他指着其中一行公式，声音很淡，“当加速度为零时，合力应该是零，你们漏算了摩擦力的分力。”
那个男生脸一红，赶紧拿起笔修改：“谢谢啊，我刚才确实没考虑到。”
纪燃没说话，目光转向我，似乎想说什么。我避开他的视线，对那个男生说：“我们再重新推导一遍吧，别漏了步骤。”
他站在旁边没走，也没说话，直到江晚晴过来喊他：“纪燃，老师让我们去黑板上写解法呢。”他才转身离开，走的时候脚步似乎有点沉。
接下来的几天，我像故意躲着纪燃似的，上课选离他最远的位置，吃饭错开他去食堂的时间，连去水房打水都要掐着点。沈逸说我这是“自欺欺人”，可我知道，只有这样才能让心里那点蠢蠢欲动的期待彻底冷下去。
纪燃似乎也察觉到了我的刻意疏远，没再主动靠近。他和江晚晴的互动越来越自然，讨论题时会凑得很近，偶尔还会一起去后山散步，回来时江晚晴手里总会多一片纪燃摘的枫叶。
集训营的公告栏上贴了张照片，是老师抓拍的——纪燃站在黑板前解题，江晚晴站在他身边递粉笔，阳光从窗户照进来，把两人的影子叠在一起，像幅浑然天成的画。下面配了行字：“学霸搭档，共攀高峰”。
有人在照片前打趣：“这简直是物理版的金童玉女啊！”
江晚晴听到时，脸上笑开了花，偷偷看了纪燃一眼，眼神里的甜蜜藏都藏不住。纪燃没说话，只是嘴角微微上扬，默认了这层意思。
我路过公告栏时，脚步顿了顿，随即加快速度走了过去。心脏像被什么东西钝钝地敲了一下，不疼，却闷得发慌。
原来所有的犹豫和试探，都只是我的一厢情愿。他从未真正推开过江晚晴，那些看似疏远的瞬间，不过是欲擒故纵的把戏。
集训过半时，营里组织了一场篝火晚会。山里的夜晚很冷，大家围着篝火坐成一圈，有人唱歌，有人讲笑话，气氛很热烈。
江晚晴抱着吉他坐在中间，唱了首轻快的民谣，唱到副歌时，目光一直锁在纪燃身上。唱完后，她把吉他递给纪燃：“该你了，上次听你说会弹吉他，一直没机会听呢。”
周围立刻响起起哄声，都等着看纪燃表演。他接过吉他，手指拨动琴弦，低沉的旋律流淌出来，居然是首很冷门的纯音乐，调子有点伤感，像山里的夜风。
他低着头，睫毛在火光里投下明明暗暗的影子，侧脸轮廓分明，神情专注得不像平时的他。我坐在人群外围，看着他的手指在琴弦上灵活地跳跃，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喘不过气。
这首歌，我在旧书市场的一家唱片店里听过。当时他站在我旁边，说这首曲子的作者是他很喜欢的物理学家，业余爱好作曲。
原来他记得。原来他不是对所有事都漫不经心。
可这份记得，又能说明什么呢？他记得我喜欢的曲子，却还是任由江晚晴挽着他的胳膊，任由别人误会他们的关系，任由我在角落里看着他们的“般配”，独自难受。
篝火渐渐弱下去，有人提议玩真心话大冒险。瓶子转了几圈，瓶口稳稳地指向江晚晴。
“真心话还是大冒险？”大家都兴奋起来，目光在她和纪燃之间来回打转。
江晚晴咬了咬唇，看了纪燃一眼，笑着说：“真心话吧。”
“那我问了啊，”一个女生站起来，眼里闪着八卦的光，“你是不是喜欢纪燃？”
周围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聚焦在江晚晴脸上。她脸颊微红，却没回避，轻轻点了点头，声音不大，却足够让所有人听清：“是。”
起哄声立刻炸了锅，有人吹口哨，有人拍桌子。江晚晴的目光落在纪燃身上，带着点期待，又有点紧张。
所有人都在等纪燃的反应，连篝火的噼啪声都像是慢了半拍。他放下吉他，手指在琴弦上轻轻摩挲着，没看江晚晴，也没说话。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江晚晴脸上的笑容僵了僵。
“哎呀，真心话而已，别当真嘛。”旁边有人打圆场，“瓶子继续转！”
瓶子再次转动，这次指向了我。
“苏念！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我愣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沈逸就替我开口：“她选大冒险！”
“行！那我就不客气了！”刚才提问的女生眼睛一亮，“你去跟纪燃对视十秒钟！”
起哄声更大了，有人甚至开始倒计时。我坐在原地没动，手脚冰凉。这哪里是大冒险，分明是公开处刑。
“算了吧，”沈逸皱起眉，“换个行不行？”
“不行不行，愿赌服输！”大家都不肯让步。
我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既然躲不过，那就坦然面对吧。至少让自己彻底死心。
我走到纪燃面前，他也站了起来，比我高出一个头，目光沉沉地看着我，里面翻涌着我看不懂的情绪。
“开始倒计时咯！十，九，八……”
我强迫自己直视他的眼睛，那双总是带着点疏离的眼睛，此刻像深不见底的潭水，映着跳动的火光，也映着我的影子。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那些被刻意压抑的画面突然涌了上来——旧书市场他替我拂开枯叶的手，他家书房台灯下的侧脸，他递过来的那杯热可可，还有地上碎裂的糖画……
“三，二，一！”
倒计时结束的瞬间，我立刻移开目光，转身就往人群外走。脚步有点踉跄，像踩在棉花上。
“苏念！”纪燃突然抓住我的手腕，他的手很烫，带着篝火的温度。
我猛地甩开他的手，没回头：“游戏结束了。”
回到宿舍时，同屋的女生都已经睡了。我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脑子里乱糟糟的。纪燃最后那个眼神，像烙铁一样印在我心上，带着点痛苦，又有点不甘。
他到底在犹豫什么？如果喜欢江晚晴，为什么不直接承认？如果对我有哪怕一点点在意，为什么又要让我陷入这样难堪的境地？
也许他谁都不喜欢，只是享受这种被两个人围绕的感觉。圣英的天之骄子，习惯了所有人的追捧，怎么会甘心只属于一个人？
我自嘲地笑了笑，眼眶有点发热。
后半夜下起了雨，雨点打在窗户上，发出沙沙的声响。我裹紧被子，把自己缩成一团，像只受伤的刺猬。
第二天早上，我顶着黑眼圈去教室，刚坐下就看见纪燃走了进来。他眼下也有淡淡的青黑，似乎没睡好。看到我时，他脚步顿了顿，想走过来，江晚晴却抢先一步坐在了他旁边的空位上，手里拿着份早餐：“给你带的三明治，昨天看你没怎么吃晚饭。”
纪燃看了她一眼，没接：“不用了，我不饿。”
“吃点吧，今天上午要考模拟赛呢。”江晚晴把三明治往他手里塞，手指不小心碰到他的手背，他像被烫到似的缩回了手。
三明治掉在地上，包装纸裂开，面包片滚了出来。
江晚晴的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眼圈都红了：“纪燃，你到底什么意思？”
周围的人都看了过来，教室里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纪燃皱着眉，声音有点冷：“我说了，我不饿。”
“你是因为苏念，对不对？”江晚晴的声音带着哭腔，“昨天晚上的事，你是不是生我气了？我承认我喜欢你，难道有错吗？”
我坐在角落里，像被钉在椅子上，动都动不了。这场突如其来的摊牌，把我也卷了进去，像个被迫站在舞台中央的小丑。
“跟她没关系。”纪燃的目光扫过我，又落回江晚晴身上，“江晚晴，我们一直是同学，仅此而已。”
“同学？”江晚晴笑了起来，眼泪却掉了下来，“那你为什么对我那么好？为什么陪我讨论题？为什么给我买药？为什么……”
“因为你是江叔叔的女儿。”纪燃打断她，声音平静得近乎残忍，“我爸让我多照顾你，仅此而已。”
教室里一片哗然，所有人都惊呆了。包括我。
江晚晴的脸瞬间变得惨白，她看着纪燃，嘴唇哆嗦着，却说不出一个字。过了好一会儿，她突然抓起书包，哭着跑出了教室。
纪燃没去追，只是站在原地，看着她消失的方向，眼神里有些疲惫，还有些如释重负。
模拟赛的铃声响了，老师走进来，看到教室里的气氛不对，皱了皱眉：“怎么了这是？赶紧回座位，准备考试。”
大家纷纷回到座位上，却忍不住偷偷用余光瞟纪燃和我。那些目光像针一样扎在身上，让我坐立难安。
试卷发下来时，我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公式，脑子一片空白。纪燃刚才的话一直在耳边回响——“因为你是江叔叔的女儿”“我们一直是同学，仅此而已”。
原来他对江晚晴的好，不是因为喜欢，而是因为父辈的嘱托。原来那些看似亲密的互动，只是一场不得不完成的任务。
那……他对我呢？
旧书市场的并肩，书房里的补课，器材室的道歉，还有那个摔碎的糖画……难道也只是因为别的原因？
我的心跳得飞快，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抬头时，正好对上纪燃的目光。他坐在不远处，手里握着笔，却没写一个字，只是静静地看着我，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疏离和犹豫，只剩下清晰的、毫不掩饰的在意。
窗外的雨还在下，雨点打在玻璃上，晕开一片模糊的水痕。我低下头，看着试卷上的题目，突然觉得那些复杂的公式似乎也没那么难了。
也许，有些误会，真的该解开了。
也许，有些距离，并不是看起来那么遥远。
距离高中毕业还有975天。而我和他之间的距离，似乎在这场突如其来的摊牌里，悄悄缩短了一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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