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理竞赛的考场设在省科技馆的报告厅,亮白色的灯光从天花板倾泻而下,照得每个人脸上都泛着冷意。我攥着笔的手心微微出汗,指尖在准考证边缘反复摩挲——照片上的自己穿着校服,表情拘谨,像只误入猎场的小鹿。
“别紧张,就当平时刷题。”沈逸从旁边递来一张纸巾,压低声音说,“你要是紧张,我可就更没底了。”
我接过纸巾擦了擦手,忍不住笑了:“你物理比我稳,紧张什么。”
“那不一样,”他冲我挤了挤眼睛,“我这是担心你发挥失常,没人跟我吐槽纪燃了。”
提到纪燃,我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抬头看向斜前方的座位,纪燃正低头检查文具,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清晰,下颌线绷得笔直,透着股沉静的专注。江晚晴坐在他旁边,脸色不太好看,大概还在为集训营那天的事闹别扭,刻意往旁边挪了挪,拉开了距离。
监考老师拿着试卷走进来,金属鞋跟敲击地面的声音在安静的报告厅里格外刺耳。我深吸一口气,把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都甩出脑海——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这是一场只属于自己的战役。
试卷发下来的瞬间,周围响起一片纸张翻动的轻响。我先快速浏览了一遍题目,心渐渐沉了下来。比想象中难,尤其是最后两道大题,涉及到的知识点很偏,甚至有个公式是课本的拓展内容,集训时老师只是一笔带过。
指尖有点发凉。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从第一道题开始做起。基础题很顺利,那些反复练习过的题型像老朋友一样熟悉,笔尖在答题卡上流畅地滑动,很快就完成了前半部分。
做到最后两道大题时,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半。我盯着题目里的磁场模型,脑子里像一团乱麻——这个旋转磁场的受力分析,和纪燃在集训营里讲过的一道拓展题很像,可具体的解题步骤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抬头想稍微喘口气,正好对上纪燃的目光。他不知什么时候抬起了头,眼神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鼓励,像在说“别慌,你可以的”。
心脏猛地一跳,我赶紧低下头,强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题目上。指尖在草稿纸上快速演算,把能想到的公式都列了出来,一点点推导。汗水顺着额角滑下来,滴在草稿纸上,晕开一小片墨迹。
突然,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用坐标系转换法!把旋转磁场转化为静止坐标系,再分析洛伦兹力的方向!这是我在旧书市场淘到的那本绝版习题集里看到的方法,当时纪燃还说“这种思路太偏,竞赛大概率不会考”。
原来他也记得。
我握着笔的手微微发颤,不是因为紧张,而是因为一种突如其来的笃定。笔尖在草稿纸上飞快地游走,辅助线、公式、推导过程……那些曾经觉得晦涩难懂的步骤,此刻像被打通了任督二脉,变得清晰起来。
最后一个符号落下时,考试结束的铃声正好响起。我放下笔,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后背已经被汗水浸湿了。
走出考场时,阳光有点刺眼。沈逸凑过来,一脸紧张地问:“怎么样怎么样?最后两道题你做出来了吗?我卡了快半小时!”
“应该……做出来了。”我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用了个很偏的方法,不知道对不对。”
“能写出来就不错了!”他拍了拍我的肩膀,“我刚才看纪燃都皱眉了,估计也觉得难。”
说话间,纪燃和江晚晴走了过来。江晚晴眼圈红红的,看到我们时别过头,似乎不想说话。纪燃的表情还算平静,目光落在我身上时,轻声问:“都做完了?”
“嗯。”我点点头,“最后两道题有点难。”
“你的解法……”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是不是用了坐标系转换?”
我愣了一下,惊讶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
他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像冰雪初融:“猜的。那本书上的方法,也就你会记得这么牢。”
那一刻,阳光落在他眼里,亮得让人移不开视线。沈逸在旁边“啧啧”两声,故意撞了撞我的胳膊,眼里的八卦都快溢出来了。
成绩公布那天,圣英的公告栏前围满了人。我和沈逸挤了半天才看清名单,红色的打印纸在阳光下格外醒目——
一等奖:纪燃、陆承宇
二等奖:苏念
三等奖:江晚晴、沈逸
我的名字孤零零地挂在二等奖的位置,上面是纪燃和陆承宇,下面是江晚晴和沈逸。像一个突兀却坚定的坐标,在所有人意想不到的位置,扎下了根。
“我靠!苏念你牛逼啊!”沈逸一把抱住我的胳膊,兴奋地大喊,“二等奖!能加不少分呢!”
周围的议论声像潮水般涌来,比上次公布集训名单时更热烈。
“苏念居然是二等奖?比江晚晴还高?”
“她物理什么时候这么厉害了?期中进步大就算了,竞赛居然也这么猛!”
“我就说她最后那道题解法肯定对,连纪燃都夸过她思路巧!”
我看着自己的名字,突然有点不真实。那些挑灯夜读的夜晚,那些被流言蜚语缠绕的日子,那些咬着牙把委屈咽回去的瞬间,仿佛都在这一刻有了意义。
“恭喜你。”纪燃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我身边,手里还拿着刚领的奖状,“实至名归。”
他的眼神很亮,带着真诚的笑意。我看着他,突然觉得那些曾经横亘在我们之间的误会和距离,好像在这一刻变得模糊了。
“谢谢。”我低下头,嘴角忍不住上扬,“你也很厉害,还是第一。”
“纪燃,恭喜啊。”江晚晴走了过来,手里捏着三等奖的奖状,脸色不太好看,却还是挤出了个笑容,“看来我还要再努力。”
纪燃点了点头,没多说什么。气氛一时有些尴尬,沈逸赶紧打圆场:“走走走,去庆祝一下!我请客,吃冰淇淋!”
那天下午,校长特意在广播里表扬了我们五个,说这是圣英近五年来在物理竞赛里取得的最好成绩。更让人意外的是,学校还给每个人发了奖学金——一等奖五千,二等奖三千,三等奖一千。
拿着那张崭新的银行卡时,我的手指有点发颤。这是我第一次靠自己的努力赚到钱,不是苏家给的零花钱,也不是过年的红包,是真正属于“苏念”的收获。
“打算怎么花?”沈逸晃着手里的银行卡,笑得像只偷腥的猫,“要不请我吃顿好的?”
“想得美。”我把银行卡小心翼翼地放进钱包,“我妈生日快到了,打算给她买个礼物。”
“哟,还挺孝顺。”他冲我挤挤眼睛,“不过说真的,你现在可是学校的小红人了。刚才去打水,听见好几个外班的在讨论你呢。”
我愣了一下:“讨论我什么?”
“讨论你是不是隐藏的学霸啊,”他学着那些人的语气,“说‘原来苏念不是只会跟在纪燃屁股后面,人家自己就很厉害’。”
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心里却有点甜。原来靠自己的实力赢得尊重,是这种感觉。
接下来的几天,我成了圣英的“名人”。走在路上,总有人偷偷看我,议论声里少了之前的嘲讽和恶意,多了些好奇和佩服。
“欸,那就是苏念吧?物理竞赛二等奖那个。”
“看着挺普通的啊,没想到这么厉害。”
“以前还说她想攀纪燃的高枝,现在看来,人家自己就是高枝啊。”
听到这些话时,我不再像以前那样刻意回避,而是挺直腰板往前走。原来当你足够耀眼时,那些流言蜚语自然会失去分量。
陈瑶比我还激动,整天拉着我问竞赛的细节,说要以我为榜样,下次月考也要冲进前五十。“念念,你不知道,”她神秘兮兮地说,“现在连隔壁班的男生都来打听你呢,问你有没有男朋友。”
我脸一红,赶紧捂住她的嘴:“别瞎说。”
那天放学,我去校门口的花店给妈妈挑礼物。刚选好一束康乃馨,就看见纪燃站在花店门口,似乎在等我。
他穿着件黑色的风衣,夕阳落在他肩上,勾勒出好看的轮廓。看到我时,他走了过来:“买花?”
“嗯,给我妈买的。”我抱着花,有点紧张,“你怎么在这?”
“等你。”他看着我,眼神很认真,“校长说晚上要请我们五个吃饭,庆祝一下。沈逸说你去买礼物了,让我在这等你。”
我点点头,跟着他往校门口走。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偶尔会不经意地交叠在一起。
“对了,”他突然开口,“你的奖学金……”
“打算给我妈买个项链。”我笑着说,“看中很久了,一直没舍得。”
“挺好的。”他点点头,沉默了一会儿,又说,“其实……集训营那天,我想跟你说,江晚晴的事,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脚步顿了顿,抬头看他。
“我爸和她爸是世交,她小时候身体不好,我爸总让我多照顾她。”他看着我,眼神很坦诚,“但我对她,从来没有别的想法。”
夕阳的光落在他眼里,像揉碎了的星星。我看着他,突然觉得那些曾经让我辗转反侧的疑虑,那些让我黯然神伤的误会,好像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了。
“我知道了。”我低下头,嘴角忍不住上扬,“吃饭去吧,别让校长等急了。”
他看着我,突然笑了,像冰雪彻底消融在春风里。
我们并肩往校门口走,影子在地上轻轻摇晃。远处传来沈逸的大嗓门,喊着我们的名字。我抱着那束康乃馨,闻到淡淡的花香混合着他身上的雪松味,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暖的。
距离高中毕业还有970天。曾经觉得漫长又煎熬的时光,好像突然变得值得期待起来。
也许在圣英这个地方,除了家世和流言,真的有什么东西,可以靠自己的努力去争取,去改变。比如成绩,比如尊重,比如……一段重新开始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