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公司的危机暂时解除后,爸爸脸上的疲惫消散了不少,却多了份沉甸甸的决心。那天晚饭时,他把一份打印好的声明推到我和妈妈面前,字迹力透纸背:“我已经想好了,和苏家主家彻底断绝关系。”
妈妈握着他的手,指尖微微颤抖:“想好了?这意味着……以后再也回不去了。”
“回不去才好。”爸爸看着我们,眼神坚定,“这些年看他们脸色过日子,够了。我不想让念念再走我的老路,更不想让你受委屈。”
我看着声明末尾“苏振海”三个字的签名,突然鼻子一酸。爸爸口中的“苏家”,从来都不是我们的家。那些年在家族聚会上遭受的白眼,苏明哲明里暗里的刁难,爷爷提起妈妈时轻蔑的语气……早该断了。
“爸,我支持你。”我拿起那份声明,指尖划过纸面,“没有他们,我们只会过得更好。”
爸爸笑了,眼眶却红了。那天晚上,他把声明扫描发给了苏家所有亲戚,包括爷爷。据说长房那边炸开了锅,苏明哲在家族群里骂了很久,说爸爸“忘恩负义”“被女人迷昏了头”,爸爸只是平静地退了群,拉黑了所有主家亲戚的联系方式。
第二天去学校,苏明哲在走廊里拦住我,脸上是从未有过的狰狞:“苏念,你爸是不是疯了?他知道脱离主家意味着什么吗?分公司的资源全都会被收回,你们一家喝西北风去!”
“喝不喝西北风,跟你没关系。”我看着他,语气平静,“以后别再叫我堂妹,我们没什么关系了。”
他被我的话噎住,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伸手想推我,却被旁边伸来的一只手拦住了。
“苏明哲,在学校动手,想记过吗?”纪燃不知什么时候站在旁边,握住苏明哲的手腕,眼神冷得像寒冬的冰。
苏明哲看到纪燃,气焰顿时矮了半截,甩开他的手,撂下句“你们等着瞧”,灰溜溜地走了。
“谢了。”我看着纪燃,心里有些暖意。
“他不敢怎么样。”纪燃看着苏明哲消失的方向,“苏家最近在跟纪氏谈合作,他还没蠢到这时候惹事。”
我愣了一下,原来他早就知道苏家的底细。
“期末考快到了,”他转回头,语气缓和了些,“别被这些事影响。”
“嗯。”我点点头,心里却清楚,苏明哲和江晚晴绝不会善罢甘休。
果然,接下来的日子,麻烦又开始找上门。
我的物理笔记突然不见了,里面记着很多竞赛后的拓展思路。问遍了同学,都说没看见,最后却在垃圾桶里找到了,被撕得粉碎。陈瑶气得直跺脚:“肯定是苏明哲干的!他昨天还在你座位旁边晃悠!”
我看着那些碎片,心里却异常平静。或许是破釜沉舟后的释然,或许是知道有人会站在我这边,那些曾经能轻易击垮我的刁难,现在看来像小孩子的把戏。
“没关系,”我捡起碎片,笑了笑,“重要的都记在脑子里了。”
沈逸不知从哪听说了这事,午休时把自己的笔记塞给我:“拿去抄!我的物理笔记可是全班公认的范本,比你的详细多了!”
纪燃也把他的错题集放在我桌上:“这里面有几道压轴题的变式,可能会考。”
看着桌上的两本笔记,我突然觉得,那些试图把我拽进泥潭的手,反而让我看清了身边真正值得珍惜的人。
江晚晴似乎也消停了些,不再明里暗里地针对我,只是看我的眼神越来越冷。有次在图书馆,我撞见她和苏明哲在角落里说话,苏明哲脸色阴沉,她则不停地摇头,似乎在劝阻什么。我没上前,只是默默走开——有些闹剧,不必亲眼见证结局。
期末考如期而至。走进考场时,我深吸了一口气,把所有的杂念都抛在脑后。笔尖落在试卷上的那一刻,心里异常平静——就像物理竞赛时那样,专注而笃定。考场上的时钟滴答作响,窗外的梧桐叶落尽了最后一片叶子,光秃秃的枝桠指向铅灰色的天空,倒有种利落的坦然。
考最后一门英语时,天空飘起了雪。细小的雪花像盐粒一样撒下来,很快就在窗台上积了薄薄一层。我看着窗外渐渐变白的世界,突然觉得,这个冬天好像格外漫长,却也终于要迎来尾声了。
成绩公布那天,雪下得更大了。我挤在公告栏前,在密密麻麻的名字里找到了自己——年级第二十二名,比期中又进步了十五名。沈逸在我旁边欢呼:“我进前五十了!苏念你太神了,跟着你刷题果然有用!”
纪燃依旧是第一,而且总分比第二名高出了近百分。陆承宇第三,江晚晴第十,苏明哲则跌出了前三十,名字排在很靠后的位置,旁边还有同学小声议论:“苏明哲这次怎么回事?以前好歹稳在前二十的。”
“看来是没心思学习了。”沈逸撇撇嘴,“活该。”
我没说话,只是看着自己的名字。这个成绩,不算顶尖,却足够让我心安——这是我靠自己挣来的,干净而踏实。
放学时,雪已经停了,阳光透过云层照下来,给雪地镀上了一层金边。纪燃走在我旁边,脚下的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像在为这段日子的纷扰画着休止符。
“寒假有什么打算?”他突然问。
“帮我爸整理公司的资料,”我笑了笑,踢开脚边一块积雪,“顺便看看物理竞赛的拓展书。你呢?”
“可能要去趟美国,参加个物理研讨会。”他说,“年后回来。”
“挺好的。”我点点头,心里却莫名有点失落。原来他总要去更广阔的地方,而我能做的,只是在自己的轨道上努力追赶。
走到校门口,他突然停下脚步:“对了,这个给你。”
他从书包里拿出一个厚厚的信封,递给我。“这是……”我疑惑地接过。
“竞赛的奖金,”他说,“我没什么用,你拿着给叔叔阿姨买点东西。”
“不行,这是你的钱。”我赶紧把信封递回去,指尖触到他的掌心,带着雪后的凉意。
“拿着吧。”他按住我的手,眼神认真,“就当……提前给你压岁钱了。”
他的手很暖,隔着厚厚的手套,也能感觉到温度。我看着他眼里的光,突然说不出拒绝的话。
“那……谢谢你。”我把信封小心地放进书包,像藏起了一份沉甸甸的心意。
“开学见。”他笑了笑,转身走向停在路边的车。车窗外,阳光落在他发梢,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像幅安静的画。
看着他的车消失在雪地里,我握紧了书包带,里面的信封硌着掌心,却不觉得难受。
回家的路上,我去街角的礼品店转了转。给妈妈挑了条米白色的羊毛围巾,是她念叨了很久的款式;给爸爸选了支沉甸甸的钢笔,笔帽上刻着细密的纹路,适合他记商务笔记。付钱时,我摸了摸口袋里的奖学金银行卡,心里踏实得很——这是我第一次用自己挣的钱给他们买礼物。
走到小区门口,远远就看见爸爸和妈妈站在楼下等我。妈妈裹着厚厚的羽绒服,手里捧着个保温杯,爸爸则搓着冻红的手,时不时往路口张望。看到我时,两人同时笑了,像两株在寒冬里互相依偎的树。
“考得怎么样?”爸爸接过我的书包,语气里藏不住期待。
“还行,进步了。”我笑着把围巾给妈妈围上,绕了两圈,挡住她冻红的鼻尖,“妈,试试暖和不?”
妈妈摸了摸围巾的质地,眼睛亮了:“这得不少钱吧?你这孩子,又乱花钱。”
“没乱花,”我把钢笔递给爸爸,“爸,这个给你,签合同能用。”
爸爸接过钢笔,在手里掂了掂,突然红了眼眶:“我们念念长大了。”
“多大的人了,还哭。”妈妈拍了他一下,转头对我说,“快上楼吧,炖了羊肉汤,暖乎乎的。”
那个寒假的开端,没有盛大的仪式,却有着前所未有的安宁。爸爸的分公司因为纪燃介绍的那笔合作,渐渐步入正轨,他每天早出晚归,却不再唉声叹气,回家时总不忘给我和妈妈带点小零食——有时是袋热乎乎的糖炒栗子,有时是块刚出炉的红豆饼。
妈妈把家里收拾得窗明几净,阳台上晒着洗好的床单,飘着淡淡的阳光味。她开始研究新菜谱,今天炖萝卜牛腩,明天做松鼠鳜鱼,餐桌总是热气腾腾的。
我每天早上帮爸爸整理合同文件,下午就窝在书房看物理书。纪燃推荐的那本拓展书很难,里面的公式像绕口令,但啃懂一道题的成就感,比考高分还让人开心。我在笔记本上画满了受力分析图,旁边偶尔会随手画个小小的笑脸,像给枯燥的公式加了点糖。
偶尔,我会想起纪燃。不知道他在美国的研讨会顺利吗?那边的冬天是不是比这里冷?但我很少刻意去想,因为知道想也没用——我们都有自己的路要走,能在某个路口相遇,已经很好了。
雪化了又下,下了又化。小区里的孩子们开始在空地上堆雪人,笑声像银铃一样脆。我站在书房窗前,看着他们给雪人戴红围巾,突然觉得,这个冬天虽然冷,却藏着很多温柔的事。
距离高中毕业还有930天。撕下日历上最后一页时,我在心里默默想:新的一年,就这样安安稳稳地走下去,也很好。窗外的阳光穿过云层,落在我的物理笔记上,照亮了密密麻麻的字迹,也照亮了往后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