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的鞭炮声在傍晚就开始零星响起,像被点燃的引线,一点点绷紧了空气里的期待。我帮妈妈把最后一盘饺子端上桌时,窗外突然绽开一朵烟花,橘红色的光映在玻璃窗上,给餐桌镀上了层暖融融的金边。
“快吃吧,刚出锅的,沾点醋才够味。”妈妈把醋碟往我面前推了推,自己夹了个饺子,咬开时汤汁溅在嘴角,赶紧用纸巾擦了擦。
爸爸举起酒杯,里面是温热的米酒:“今年啊,算是熬过来了。敬我们念念,也敬我们自己。”
米酒的甜香混着饺子的热气钻进鼻腔,我突然想起纪燃。他现在应该在美国吧?那边的年夜饭,是不是也像这样热闹?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我以为是拜年短信,掏出来却愣住了——是纪燃发来的消息,只有两个字:“在哪?”
我握着手机,指尖有点发颤。他不是去参加家族聚会了吗?怎么会突然联系我?
“在吃饭呢,怎么了?”我飞快地打字回复,心跳得像揣了只兔子。
“往下看。”
看到这三个字时,我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地走到窗边。楼下的路灯下,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站在雪地里,穿着件黑色大衣,围巾被风吹得猎猎作响。是纪燃。
他怎么回来了?
“我出去一下!”我抓起外套就往门口跑,身后传来妈妈的声音:“这么晚了去哪啊?”
“同学找我有点事!马上回来!”
推开单元门的瞬间,寒风灌进领口,冻得我打了个寒颤。纪燃看到我,眼睛亮了一下,快步走过来:“新年快乐。”
他的睫毛上沾着点雪花,鼻尖冻得通红,身上带着淡淡的寒气,显然刚到不久。“你怎么回来了?”我看着他,话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惊喜。
“有点事。”他笑了笑,从口袋里掏出个小盒子,“给你的,新年礼物。”
我接过盒子打开,里面是枚银色的书签,形状像片羽毛,背面刻着一行小字:“致追光者”。
“谢谢。”我捏着书签,指尖有点烫。
“上去吧,外面冷。”他往我身后看了眼,“叔叔阿姨还在等你。”
“你不上去坐坐吗?”我脱口而出,说完又觉得不妥,赶紧补充道,“我妈煮了羊肉汤,暖和的。”
他摇摇头:“不了,等下还要回去。”
“回美国?”
“嗯。”他看着我,眼神里有什么东西在翻涌,“烟花开始了,一起看看吧。”
话音刚落,远处的夜空突然炸开一串烟花,绿色的光带拖着长尾划过天际,像流星坠落。我们站在路灯下,看着一朵又一朵烟花在夜色里绽放,谁都没说话。雪在脚边融化,浸湿了他的皮鞋边缘,也打湿了我的裤脚。
“你物理拓展书看得怎么样了?”他突然开口,打破了沉默。
“呃……看到第三章了,有点难。”我挠挠头,“里面的量子力学模型,总觉得绕不过来。”
“开学我给你讲。”他说得自然,像我们之间从没有过那些疏远和误会。
“好啊。”我笑着点头,心里甜丝丝的。
又一阵烟花升起时,他突然说:“我该走了。”
“这么快?”
“嗯,家里还等着。”他往后退了两步,挥了挥手,“开学见。”
我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巷口,手里的书签还带着他的温度。回到家时,爸爸正给妈妈盛汤,看到我手里的书签,扬了扬下巴:“同学送的?”
“嗯,纪燃。他刚好回来,顺道给我的。”我坐下继续吃饺子,掩饰着发烫的脸颊。
妈妈突然叹了口气:“那孩子是个好的,就是……”
“妈,吃饭吧。”爸爸打断她的话,给我夹了个饺子,“别想那么多。”
那一晚,烟花在窗外放了很久,我躺在床上,手里攥着那枚书签,听着远处的鞭炮声,久久没能睡着。
而另一边,纪燃坐进车里时,司机递来条热毛巾:“纪先生,刚才纪董又来电话了,问您到哪了。”
他接过毛巾擦了擦手,看着手机里我发的“新年快乐”,嘴角还没来得及扬起,就听见司机低声说:“先生,您真不该这时候回来的。纪董为了您参加今晚的家族宴,推了和摩根先生的视频会议。”
纪燃的眼神暗了暗,没说话。车窗外的烟花还在继续,绚烂得有些刺眼。
回到纪家在纽约的老宅时,客厅里的水晶灯亮得晃眼。纪父坐在沙发上,指尖夹着支雪茄,看到他进来,重重地把烟摁在烟灰缸里:“你还知道回来?”
“爸。”纪燃脱下外套,递给佣人。
“为了个丫头,把整个家族的聚会抛在脑后,”纪父的声音冷得像冰,“你眼里还有没有纪家的脸面?”
“她不是‘丫头’,她叫苏念。”纪燃平静地回嘴。
“苏念?”纪父冷笑一声,“那个苏家旁支的女儿?我早就查过了,她母亲就是个普通人,父亲在分公司当个小经理,这种家世,也配进我们纪家的门?”
“我没想让她进纪家的门。”纪燃攥紧了手心,“我只是想……”
“只是想什么?”纪父猛地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想让全纽约的人都知道,纪家的继承人看上了个什么都不是的丫头?我告诉你纪燃,只要我还是纪家的掌舵人,你就别想肖想她!”
“爸,感情的事……”
“在我们纪家,没有‘感情’这两个字!”纪父打断他,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你的婚姻,从出生起就定好了,要么是洛克菲勒家的千金,要么是摩根家的小姐,只有这样的联姻,才能让纪氏在北美站稳脚跟!”
纪燃没说话,转身想上楼,却被纪父叫住:“明天跟我去给摩根先生道歉,就说你临时有急事,今晚没能参加他的晚宴。”
“我不去。”
“你说什么?”纪父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我说,我不去。”纪燃看着父亲,“摩根先生的女儿对物理根本不感兴趣,我们的婚约,本来就是个错误。”
“你!”纪父气得发抖,指着他的鼻子,“你要是敢为了那个丫头毁了纪家的前程,我就没你这个儿子!”
纪燃没再说话,径直上了楼。关上门的瞬间,他靠在门板上,听着楼下父亲摔东西的声音,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手机屏幕亮着,是刚才拍的烟花照片,背景里能看到我模糊的侧影。
他打开聊天框,输入又删除,最后只发了句:“早点休息。”
第二天一早,纪母敲开他的房门时,他正坐在书桌前看物理文献。阳光透过百叶窗落在他身上,勾勒出沉默的轮廓。
“还在生你爸的气?”纪母走过去,给他披上件披肩,“他也是为了你好。”
“妈,您知道的,我从来不在乎那些联姻。”纪燃翻着书页,声音有点哑。
“妈懂,”纪母叹了口气,坐在他身边,“但你爸在商场打拼这么多年,纪氏能有今天不容易。他怕你走弯路。”
“苏念不是弯路。”
纪母看着儿子眼里的执拗,像看到了年轻时候的自己:“我知道那孩子不错,上次你爸让助理查资料时,我偷偷看了两眼,小姑娘成绩好,性子也稳。”
纪燃抬起头,眼里闪过一丝惊讶。
“但你爸的脾气你也知道,”纪母握住他的手,“他认定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你要是硬碰硬,最后只会两败俱伤。”
“那我该怎么办?”他第一次觉得无力,“真的要娶一个不喜欢的人,过一辈子?”
“先服个软,”纪母拍了拍他的手背,“你爸在气头上,等他消了火,我们再慢慢说。你明天去公司帮他处理点事,他一直念叨你不肯接手纪氏的事务,你主动点,他心里会舒坦些。”
纪燃沉默了很久,点了点头。
那天下午,他去了纪氏在纽约的总部。站在落地窗前,看着楼下川流不息的车水马龙,手里捏着助理刚送来的文件——是关于和苏家主家合作的终止协议。他看着“苏家主家”四个字,眼神冷了冷,直接在末尾签了字。
晚上回家时,纪父的脸色果然缓和了些。纪燃递过处理好的文件:“爸,摩根那边的合作,我看了下,他们想让我们让三个点的利润。”
“你怎么看?”纪父接过文件,语气里有了点商量的意思。
“不能让。”纪燃分析道,“他们最近在和欧洲的公司接触,想压价只是试探我们的底线。”
纪父点点头,没说话。饭桌上,他突然提起:“下个月有个物理峰会在国内举办,你代表纪氏去参加吧。”
纪燃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父亲这是在给他台阶下。
“好。”
回房间后,他立刻订了去国内的机票,日期定在开学前一周。订完票,他看着手机里我的号码,犹豫了很久,还是没发消息。
开学前三天,纪燃回到了国内。走下飞机时,早春的风带着点凉意,吹得人很舒服。他没告诉任何人,直接回了在圣英附近租的公寓——那是他高二时为了方便刷题租的,离学校只有两条街。
收拾房间时,他从书架深处翻出本物理竞赛题集,里面夹着张便签,是我的字迹:“这道题的解法有误,应该用动量守恒!”后面画了个大大的叉。
他笑了笑,把便签抚平,夹回书里。
开学前一天,纪燃去了学校。保安看到他,笑着打招呼:“纪同学,提前回来了?”
“嗯,回来看看。”他走进教学楼,夕阳把走廊照得很长。走到我们班门口时,看到里面有人影,推开门,是我在擦窗户。
“纪燃?”我手里的抹布掉在地上,“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回来。”他看着我手里的抹布,“我来吧。”
他拿起抹布,站在窗台上擦玻璃,动作很熟练。我站在下面递报纸,阳光透过干净的玻璃照进来,落在他发梢,像撒了层金粉。
“美国的研讨会怎么样?”我没话找话。
“还行,遇到个教授,研究方向跟你上次说的量子模型很像,”他低头看我,“等下给你发他的论文。”
“好啊。”
擦完窗户,他突然说:“我爸知道我回来找你了。”
我心里一紧:“他是不是……”
“他让我离你远点,”纪燃看着我,眼神很认真,“还说如果再发现我跟你来往,就把我转回美国。”
夕阳的光落在我们之间,像道无形的墙。我攥紧了手里的报纸,指尖发白:“那你……”
“但我不想听他的。”他打断我,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苏念,我想跟你考同一所大学,想跟你一起……”
他的话没说完,因为教导主任突然走了进来:“纪燃?你怎么回来了?正好,明天的开学典礼,校长想让你作为学生代表发言。”
“我……”
“就这么定了!”教导主任拍了拍他的肩膀,又看向我,“苏念,你也来帮忙整理下发言稿,你们俩配合惯了,肯定没问题。”
我们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无奈。
那天晚上,我们在空无一人的自习室里改发言稿。他念一句,我记一句,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在安静的教室里格外清晰。
“这里太官方了,”我划掉一句“感谢学校的培养”,“换成‘感谢每一个在寒冬里陪我们刷题的夜晚’吧。”
他笑了:“行,听你的。”
改到十点,他送我回家。走到小区门口时,他突然从包里拿出本书:“这个给你,上次说的那个教授的论文集。”
“谢谢。”我接过书,指尖碰到他的,像触电一样缩了回来。
“明天见。”他看着我。
“明天见。”
我转身走进楼道,回头时看到他还站在原地,路灯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回到家,我翻开那本论文集,扉页上写着一行字:“距离梦想,还有895天。”
窗外的月光落在书页上,温柔得像他的眼神。我知道,未来的路不会平坦,纪父的反对像座大山挡在面前,但只要我们朝着同一个方向走,总有一天能翻越过去。
就像现在,虽然隔着种种阻碍,我们依然能在同一个教室里改发言稿,能在同一个月光下期待明天,这就够了。
烟火早已散场,但心里的光,才刚刚亮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