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风裹着樱花絮,扑在圣英高中的落地窗上,像谁撒了把碎雪。实验室里弥漫着淡淡的松节油味,陆承宇正帮江晚晴调试显微镜,镜片反射的光落在他袖口——那里别着枚银色袖扣,是去年物理竞赛的纪念品,边角被磨得发亮。
“苏念!看我新做的书签!”陈瑶举着片压干的樱花跑进来,发梢沾着点金粉,“用上周拍的合照做的,你看纪燃这表情,像不像被猫抓了的狗?”
书签上印着我们在樱花树下的合影:纪燃被沈逸抹了满脸花瓣,正皱着眉去拍他的手;我举着相机笑得弯腰,江晚晴和陆承宇站在后面,手里捧着刚摘的樱花枝,连风掀起的衣角都清晰可见。
我指尖拂过照片里自己的脸,突然想起第一次站在圣英门口的情景——那时我穿着洗得发白的牛仔书包,故意把小熊刺绣转到最显眼的位置,心里盘算着“三个月内不跟核心区说一句话”,此刻却对着这张照片笑出了声。
“笑什么呢?”纪燃端着两杯热可可走进来,白色的雾气在他睫毛上凝成小水珠,“物理老师说上次竞赛的奖杯到了,让我们去教务处领。”
“没什么,”我接过热可可,杯壁的温度烫得指尖发麻,“就是突然想起刚开学时,我还在笔记本上写‘远离纪燃、陆承宇、江晚晴’。”
“哦?”纪燃挑眉,在我身边坐下,“那现在要不要改改?比如改成‘纪燃做的热可可太甜,得少放两块糖’?”
沈逸从外面冲进来,发梢还挂着片樱花:“你们听说了吗?林薇薇把她的限量款书包捐给了助学基金!就是那个爱马仕的鳄鱼皮款,上次她还说‘背帆布包的人不配进(1)班’!”
“她上周还帮末尾区的同学补习数学呢,”陈瑶咬着书签笑,“听说有个转学生没住过校,她还把自己的蚕丝被送出去了。”
我望着窗外飘落的樱花,突然想起高一(1)班的第一堂数学课。那时前十五排的学生用着皮质笔记本,后十五排的人攥着活页纸,而我坐在中间第五排,偷偷在小熊笔记本上画了条楚河汉界:左边写着“核心区危险”,右边标着“底层麻烦”,中间圈出块小小的“安全区”。
“苏念,发什么呆?”江晚晴推了推我的胳膊,她的发绳换成了普通的红绳,上面系着颗小小的樱花石——是上次去后山捡的,我们五个各有一颗,“物理老师说要给我们拍纪录片,从刚入学拍到现在,让你去翻以前的笔记当素材。”
我回宿舍翻出那个蓝色的硬壳笔记本,封面的小熊刺绣已经磨得看不清轮廓。翻开第一页,“圣英摆烂三大准则”的字迹还很清晰,只是被人用红笔在旁边画了个大大的笑脸,旁边写着“计划通?”——不用看也知道是沈泽的笔迹。
往后翻,夹着张泛黄的便利贴,是陈瑶刚认识我时塞给我的,上面用歪歪扭扭的字写着“别怕,我帮你挡林薇薇”;还有半张物理试卷,背面有纪燃的批注,“这里的公式用错了,下课给你讲”;甚至有片干枯的银杏叶,是去年秋天陆承宇捡的,说“做书签比硬壳本配”。
最让我发笑的是某页的涂鸦:我画了个缩在角落的小人,旁边标着“苏念”,而纪燃、陆承宇、江晚晴被画成三头六臂的怪兽,旁边写着“核心区大魔王”。现在看来,这些“大魔王”正帮我整理竞赛笔记,会把热可可的糖换成蜂蜜,会在我被难题困住时递来块巧克力。
“找到了吗?”纪燃站在宿舍门口,校服外套搭在肩上,露出里面印着“圣英物理社”的灰色T恤——这件是社团统一订的,五十块钱一件,他穿了整整半年。
“找到了,”我举着笔记本笑,“你看我画的你,像不像恐龙?”
他凑过来看,呼吸拂过我耳尖,带着热可可的甜香:“画得挺传神。不过现在该改改了,比如改成‘纪燃帮苏念解出了最难的物理题’。”
我们往教务处走,走廊里的樱花地毯被踩得咯吱响。曾经分属核心区的东侧电梯,现在挤满了抱着实验器材的末尾区学生;西侧楼梯间里,陆承宇正帮几个女生修显微镜,其中一个背着洗得发白的帆布包,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
“你还记得陈叔吗?”我突然问。
“送你来学校的那个司机?”纪燃点头,“他上周还来给我送过文件,说你爸的贸易公司在欧洲开了分公司。”
我想起高一开学那天,陈叔穿着熨帖的西装,在雕花铁门前帮我拎行李箱,语气里的小心翼翼像怕碰碎了什么:“苏小姐,主家说要是有人欺负你,就报苏明哲的名字。”
那时的我还顶着苏家旁支的名头,能让司机躬身四十五度开门,能在中间区靠着“苏家”两个字安稳度日。我刻意避开陆承宇的皮质笔记本,假装没看见江晚晴的钻石发绳,甚至在沈泽跟我搭话时都带着三分警惕——怕被卷入核心区的漩涡,更怕被看出旁支的底气不足。
“其实我第一次见你,就觉得你不像‘中间区’的。”纪燃突然说,“你帮那个掉了文件夹的女生捡纸时,手指在她破了洞的帆布鞋上停了一下,眼里的心疼藏不住。”
我愣在原地,原来那么小的动作,都被他看在眼里。那个女生抱着文件夹冲进楼梯间的背影,其实我记了很久——她的帆布鞋鞋跟磨平了,却擦得干干净净,像我妈当年穿了三年的那双。
“后来看你总躲着我们,”纪燃笑着揉了揉我的头发,“还以为你讨厌我们。”
“不是讨厌,是害怕。”我坦白,“怕你们觉得我想攀附核心区,也怕主家说我‘忘了自己的身份’。”
那时的苏家还没分家,大伯总说“旁支就要有旁支的样子”,既不能抢了主家的风头,也不能丢了苏家的脸面。我像走钢丝似的维持着平衡,把“摆烂”当成盾牌,却没料到会被一道物理题敲开防线——纪燃蹲在实验室帮我画受力分析图时,侧脸的轮廓在台灯下格外柔和,那一刻我突然觉得,核心区的人好像也没那么可怕。
教务处里,物理老师正翻着我们刚入学的档案。陆承宇的入学照片里,领带系得像根麻花;江晚晴的照片上,发绳还是普通的黑色皮筋;沈泽的头发没染成浅棕色,规规矩矩地趴在额头上;而我的照片,嘴角抿得紧紧的,像谁欠了我八百块钱。
“变化真大啊,”老师感慨着翻到合影页,“刚入学时拍的班级照,前十五排和后十五排中间能塞进辆自行车,现在你们五个挤在一张沙发上,连脚都没地方放。”
我们凑过去看那张班级照:我和沈泽坐在中间,身体都往两侧歪着,中间隔着条看不见的缝;前十五排的陆承宇和江晚晴坐得笔直,像两尊精致的雕塑;后排的同学低着头,连脸都看不清。
“现在谁还看这个,”沈泽抢过照片塞进兜里,“上周我们去露营,末尾区的老王还教我们烤红薯呢,他那手艺,米其林大厨都比不上!”
“可不是,”陈瑶晃着手里的奖杯,“林薇薇说下次要带她的限量款音响,去操场给大家放电影,让末尾区的同学也听听什么叫‘无损音质’。”
夕阳把樱花染成金红色,我们五个并排走在走廊里,影子被拉得很长,像条没有断点的线。纪燃的校服和我的帆布包蹭在一起,陆承宇的眼镜反射着江晚晴发绳上的光,沈泽哼着跑调的歌,惊飞了枝头的麻雀。
我摸了摸口袋里的小熊笔记本,突然觉得“摆烂准则”像个时光开的玩笑。那些曾经用来划分阵营的标签,那些小心翼翼的试探,那些刻意保持的距离,都在一次次的并肩作战里,变成了此刻掌心的温度。
距离高中毕业还有520天。我看着身边说说笑笑的他们,突然明白,圣英最珍贵的从来不是家世和排名,而是能让不同轨迹的人,在樱花飘落的瞬间,不约而同地伸出手,接住同一片花瓣。
这个春天,有樱花的甜香,有笔记本里的旧时光,有身边这群打破规则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