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分过后,圣英的樱花开始飘落,像场粉色的雪。物理实验室的白板上,被人用红笔写了行字:“距离天体物理竞赛初赛还有45天”,字迹力透纸背,是陆承宇的笔锋——他最近总爱用纪燃留下的那支黑色水笔,说“配重刚好,写公式顺手”。
我蹲在地上整理实验器材,指尖划过那台熟悉的光谱仪。旋钮上的刻度被磨得发亮,是纪燃总爱在调试时反复摩挲的地方。以前他总说:“天体的光穿过光谱仪,就像把秘密写在了纸上,我们要做的,就是读懂它。”
“苏念,这堆透镜该放哪儿?”陈瑶抱着个纸箱走过来,额前的碎发沾着樱花瓣,“陆承宇说要按焦距分类,可我分不清哪个是10cm哪个是15cm。”
我接过透镜,对着光看了看:“边缘薄的是15cm,纪燃教过的,说‘焦距越长,透镜越“谦虚”,边缘就越薄’。”
话出口的瞬间,两人都顿了顿。陈瑶低下头,手指在透镜盒上轻轻划着:“我好像……有点想他了。”
“嗯。”我应了声,把透镜放进对应的格子里。其实不用她说,我也知道——她最近总在受力分析图旁画个小小的星星,和纪燃以前的简笔画越来越像。
沈逸抱着摞参考书走进来,书脊上印着《天体演化简史》《恒星物理导论》,都是纪燃的书。“我爸托人从美国买的最新版,”他把书往桌上一放,喘着气说,“上面有纪燃提过的那个‘脉冲星周期突变’案例,比我们手里的版本详细多了。”
江晚晴正在电脑上查资料,屏幕上是密密麻麻的星图。她转过头,发绳上的樱花石在阳光下闪了闪:“刚看到个好消息,今年的竞赛增设了观测环节,可以去市天文台用望远镜实操。”
“真的?”陈瑶眼睛一亮,“那我们可以看真正的双星系统了?”
“理论上是,”陆承宇推了推眼镜,翻开笔记本,“但需要提前申请观测时间,还要提交观测计划。我草拟了一份,你们看看。”
笔记本上的计划写得条理清晰:第一阶段复习恒星结构理论,第二阶段练习光谱分析,第三阶段模拟观测流程,每个阶段都标着负责人——沈逸负责收集案例,江晚晴整理文献,陈瑶绘制图表,我和陆承宇主攻理论推导。
“少了个人。”沈逸突然说,声音有点闷。
我们都看向计划末尾的空白处。以前这种分工表,纪燃的名字总会写在最前面,后面跟着“总协调”三个字。他总能把每个人的优势捏合在一起,像调配望远镜的焦距,让所有光都精准地聚在一点。
“这里写‘我们’吧。”我拿起笔,在空白处写下两个字,笔锋刻意模仿了纪燃的刚劲,尾端却不由自主地弯了个小小的勾——就像他以前总爱做的那样。
大家都没说话,却默契地认同了这个决定。
从那天起,实验室的灯亮得比以前更早,灭得比以前更晚。沈逸戒掉了偷偷玩游戏的习惯,抱着厚厚的案例集啃到深夜,笔记本上贴满了便利贴,写着“纪燃说这个超新星爆发模型要重点记”;陈瑶的图表越画越专业,用不同颜色标注出双星系统的轨道变化,她说“纪燃以前总夸我配色好看,不能给他丢人”;江晚晴整理的文献综述,连物理老师都惊叹“比研究生写得还规范”,她却总说“还差得远,纪燃能记住每个数据的来源”;陆承宇的理论推导越来越严谨,却会在关键公式旁画个小小的太阳,像纪燃以前做的那样。
我也渐渐拾起了他的习惯:调试仪器时会轻轻转动旋钮,说“慢慢来,它会听话的”;讲题时会先问“你们觉得从哪里入手”;甚至泡热可可时,会下意识地多放半勺糖,然后想起什么似的,又舀出去一点。
有次模拟观测时,陈瑶不小心碰倒了三脚架,望远镜的镜头磕在桌角,留下个小小的凹痕。她当时就红了眼眶,蹲在地上说“对不起,我搞砸了”,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没事,”我走过去扶起她,指了指镜头上的凹痕,“你看,像不像纪燃画的星星?以后它就是我们的‘幸运星’了。”
沈逸立刻掏出相机,对着凹痕拍了张照:“等拿了奖,就把这张照片洗出来,跟奖杯放一起。”
江晚晴从工具箱里翻出研磨膏:“我爸修古董望远镜时用过这个,轻微的划痕能磨掉。”
陆承宇已经打开电脑,在查“镜头修复教程”,屏幕上跳出的第一条,赫然是纪燃去年在物理论坛发的帖子,标题是“新手必看:望远镜日常维护指南”。
我们围在电脑前,看着他熟悉的ID和略显跳脱的语气,突然都笑了。原来他早就把该教的都教给我们了,只是那时的我们,没意识到这些琐碎的知识,会成为后来支撑我们走下去的力量。
观测申请批下来那天,正好是纪燃的生日。我们没提“生日”这两个字,却默契地往天文台上带了他爱吃的柠檬饼干——陈瑶学着食谱烤的,有点焦,却带着熟悉的酸。
市天文台的望远镜像个沉默的巨人,指向深邃的夜空。陆承宇调试焦距时,指尖在按钮上停顿的节奏,和纪燃以前一模一样;江晚晴报出星图坐标时,语速平稳得像在念诗;沈逸举着相机,镜头对准目镜,说要“拍下星星送给纪燃”;陈瑶趴在观测记录板上,铅笔在纸上沙沙作响,画出的轨道图越来越流畅。
轮到我观测时,透过目镜看到的双星系统,像两颗相互追逐的钻石,在黑丝绒般的夜空里闪烁。它们的轨道半径在缓慢变化,却始终保持着微妙的平衡,像极了我们——少了一个人,却在彼此的支撑下,继续沿着既定的轨迹前行。
“记下来了吗?”陆承宇问。
“嗯,”我报出数据,声音有点发颤,“轨道周期73.5天,偏心率0.23,和理论计算的误差在0.01以内。”
“完美。”沈逸吹了声口哨,“纪燃要是在,肯定会说‘看吧,我就说你们能行’。”
这次,没人再沉默。风从天文台的缝隙里钻进来,带着远处的花香,像谁在轻轻说“我听到了”。
回去的路上,我们走在樱花道上,花瓣落在头发上、肩膀上,像场温柔的祝福。陈瑶突然哼起首歌,是纪燃以前总在实验室里唱的那首《星轨》,调子有点跑,却意外地好听。
“等拿了一等奖,”沈逸突然说,“我们去美国看他吧?就说‘你的愿望,我们帮你实现了’。”
江晚晴点点头:“我查过了,美国的天体物理竞赛和我们时间差不多,说不定能在赛场碰到。”
陆承宇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眼睛亮得像星星:“我会把我们的观测数据整理好,到时候拿给他看,告诉他‘这是我们一起完成的’。”
我看着他们,突然觉得心里那个空落落的地方,被什么东西填满了。不是遗忘,也不是替代,而是像接力赛那样,接过他递来的棒,带着他的热忱,继续往前跑。
距离竞赛初赛还有10天。实验室的白板上,“我们”两个字旁边,被人用荧光笔描了又描,亮得像颗不会熄灭的星。我翻开纪燃的笔记本,最后一页空白处,不知何时被添了行字,是我们五个人的笔迹凑在一起的:
“星光不负赶路人,我们带着你的份,继续往前走。”
窗外的樱花还在落,实验室的灯还亮着,公式在草稿纸上流淌,像条奔向星空的河。这个春天,或许少了个人,但我们带着他的愿望,把路走得更宽、更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