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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第七窟的沙漠

冰冷刺骨的地下河水如同无数根钢针,疯狂地扎进张墨安每一寸裸露的皮肤。他死死抱着林晚冰冷僵硬的身体,另一只手死死攥着那个装着古卷和玉片的帆布背包,在狂暴的水流中如同一片无力的落叶。身后,是地狱般的景象:巨大的钟乳石如同天罚之矛,带着毁灭的呼啸不断从穹顶砸落,激起滔天的水柱和震耳欲聋的轰鸣!整个第七窟在剧烈的爆炸和崩塌中哀嚎,幽蓝的冷光在弥漫的烟尘和飞溅的碎石中疯狂闪烁、明灭,如同濒死巨兽最后的痉挛。

“抓紧我!” 张墨安的嘶吼被淹没在崩塌的巨响和激流的咆哮中。他不知道林晚是否能听见,甚至不知道她是否还残存一丝意识。他只知道,不能松手!死也不能松手!他借着水流狂暴的推力,拼命蹬水,朝着记忆中石阶延伸而下的、更深邃的黑暗水域冲去!那是唯一的、渺茫的生路!

浑浊的水流裹挟着碎石和泥沙,劈头盖脸地砸来。一块脸盆大小的石头擦着他的头皮呼啸而过,带起的劲风让他头皮发麻!他死死护住林晚的头,身体蜷缩,用后背承受着水流和碎石的冲击,肺部憋得快要炸开。

终于,狂暴的水流裹挟着他们冲过了崩塌最剧烈的核心区域,前方的水势似乎稍缓,但依旧湍急,带着不可抗拒的力量,将他们推向未知的黑暗深渊。崩塌的轰鸣和岩石坠落的巨响被甩在身后,渐渐低沉,取而代之的是地下河奔流不息的、单调而永恒的咆哮声。

黑暗重新成为主宰。只有他口中咬着的强光手电(在落水前被他死死咬住),射出一道穿透浑浊水体的、摇曳不定的光柱,成为这无尽黑暗地底唯一的光源。光柱扫过,是急速后退的、湿滑冰冷的岩壁,是水下狰狞嶙峋的怪石暗影。

不知漂流了多久。时间在冰冷的河水和永恒的黑暗中失去了意义。体温在飞速流逝,身体因为寒冷和持续的紧绷而麻木僵硬。怀中的林晚,依旧冰冷无声,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只有偶尔触碰到她颈侧时,那微弱到几乎无法捕捉、却又顽强存在的极其缓慢的脉动,像风中残烛的最后一点火星,支撑着张墨安濒临崩溃的神经。

就在他感觉意识即将被寒冷和绝望彻底冻结时,前方的黑暗中,手电光柱的边缘,似乎出现了一丝微弱的、不同于水波反射的……光亮?

不是幽蓝的冷光,而是……一种极其黯淡、仿佛随时会熄灭的、昏黄的光晕?

张墨安精神猛地一振!他奋力划水,调整方向,朝着那微弱的光源奋力游去。水流似乎在这里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漩涡,阻力增大。他咬着牙,手脚并用,对抗着漩涡的吸力。

近了!

那昏黄的光晕来自岩壁上一个低矮的、半淹在水下的洞口!洞口不大,仅容一人勉强通过,里面透出微弱的光,像是……某种油灯或蜡烛的光芒?更令人心跳加速的是,洞口边缘的岩石上,有人工开凿的简陋台阶痕迹,一直延伸到水面之上!

有人?!这千年尘封的地下河道深处,竟然有人?!

希望如同强心剂注入张墨安几乎冻僵的身体!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抱着林晚,挣扎着爬上那湿滑的石阶,脱离了冰冷刺骨的河水。石阶向上延伸了几步,通向一个干燥的、仅容两三人立足的狭窄平台。平台的尽头,是一个更加狭窄、仅容一人弯腰通行的低矮甬道。

那昏黄的光晕,正是从甬道深处透出来的!同时,一股极其微弱、但绝对无法错辨的、带着淡淡草药味的……烟火气息,也顺着甬道飘了出来!

不是幻觉!真的有人!

张墨安将林晚小心地平放在干燥的石台上,她的身体冰冷依旧,但微弱的气息尚存。他脱下自己湿透、沉重的外套,拧干,盖在她身上,试图保留一点点可怜的体温。然后,他握紧了匕首,深吸一口气,将强光手电的光束调到最小,屏住呼吸,弯腰钻进了那条狭窄、低矮、散发着昏黄光晕和草药气息的甬道。

甬道极其狭窄,仅容一人弯腰前行。岩壁粗糙冰冷,带着浓重的水汽和苔藓的腥气。那昏黄的光晕和草药味越来越清晰。甬道不长,拐过一个近乎直角的弯后,眼前豁然开朗。

一个极其简陋、却又透着难以言喻烟火气息的小小洞室,呈现在眼前。

洞室不大,约莫十平米见方。洞壁是天然的岩石,被打磨得相对平整。中央,一个用石块垒砌的简陋火塘里,几块暗红的炭火正散发着微弱却温暖的热量,上面架着一个黑黢黢的陶罐,罐口氤氲着淡淡的白气,那股带着甘苦气息的草药味正是来源于此。火塘旁,铺着一张磨得发亮的旧羊皮,上面散落着几件同样洗得发白、打满补丁的粗布衣物。洞壁的一角,挂着一盏极其简陋的、用动物油脂做燃料的陶制小油灯,豆大的昏黄火苗正是光源所在。

而火塘的另一侧,靠近洞壁的阴影里,盘膝坐着一个身影。

那是一个老人。

瘦小,枯槁,像一株被风沙和岁月熬干了所有水分的胡杨。他穿着一件同样打满补丁、颜色难以分辨的旧袍子,花白稀疏的头发凌乱地贴在头皮上。他的脸隐藏在阴影和跳动的昏黄火光中,看不真切,只能看到深深的皱纹如同刀刻斧凿。最令人心悸的是他的眼睛——当张墨安闯入的瞬间,那双眼睛猛地睁开!

那绝不是一双普通老人的眼睛!浑浊的黄色眼珠深处,仿佛沉淀着戈壁千年的风霜和一种近乎野兽般的警惕!锐利、冰冷、带着一种洞穿人心的力量,瞬间锁定了张墨安!那目光扫过他湿透的衣服、手中的匕首、脸上的擦伤和惊魂未定的神情,最后落在他身后甬道的方向,仿佛能穿透石壁,看到外面昏迷的林晚。

张墨安被这目光看得浑身一凛,下意识地握紧了匕首,喉咙发干:“你……你是谁?”

老人没有回答。他只是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一只枯瘦如柴、布满老人斑和厚茧的手,指了指张墨安身后甬道的方向,又指了指火塘旁那张旧羊皮。动作僵硬,带着一种非人的迟滞感。

他的喉咙里发出一阵极其嘶哑、如同砂纸摩擦般的“嗬嗬”声,像是声带早已损坏,无法形成清晰的语言。但那意思却无比明确:把外面的人带进来。

张墨安犹豫了不到一秒。林晚命悬一线,这可能是她唯一的生机!他猛地转身,冲出甬道,小心翼翼地将林晚冰冷僵硬的身体抱了进来,轻轻放在那张温暖的旧羊皮上。

老人浑浊的目光落在林晚惨白如纸、毫无生气的脸上,尤其是她后脑勺那被鲜血和泥水浸透、早已看不出颜色的厚厚纱布上。那锐利如鹰隼的眼神似乎微微波动了一下,但转瞬即逝。他极其缓慢地挪动身体,枯瘦的手指颤抖着,伸向火塘上那个冒着热气的陶罐。

陶罐里是黑褐色的、粘稠的草药汁液,散发着浓烈的、带着苦涩和一丝奇异辛香的复杂气味。老人用一个边缘破损的木勺,极其小心地舀起一点点温热的药汁。他没有试图喂给昏迷的林晚,而是伸出另一只枯瘦的手指,颤抖着,极其轻柔地沾了一点药汁,然后,用那沾着药汁的指尖,小心翼翼地、在林晚毫无血色的眉心,画下了一个极其古怪、却带着某种古老韵律的符号!

那符号的线条扭曲繁复,隐隐透着一丝熟悉感——与悬泉烽燧石碑、与秘匣上的“钥匙”符号,似乎有着某种同源的气息!

画完符号,老人收回手,浑浊的目光再次投向张墨安,指了指火塘旁一个凹陷的石窝,里面盛着一些浑浊的积水。又指了指自己干裂的嘴唇,做了一个极其微弱的、喝水的动作。

张墨安立刻明白了。他强忍着疲惫和寒冷,拿起旁边一个同样粗糙的木碗,舀了半碗水,小心翼翼地递到老人干裂的唇边。

老人极其缓慢地、小口小口地啜饮着浑浊的冷水。每喝一口,他枯瘦的喉咙都艰难地滚动一下,发出痛苦的“嗬嗬”声。喝完水,他似乎耗尽了力气,靠在冰冷的岩壁上,闭上了眼睛,胸口微弱的起伏几乎难以察觉。

洞室里只剩下陶罐中药汁沸腾的细微咕嘟声,以及豆大油灯火苗摇曳的影子在岩壁上无声跳动。温暖的火光驱散了一些地底的阴寒,却驱不散弥漫在空气中的死寂和诡异。张墨安坐在火塘边,湿透的衣服紧贴着皮肤,带来阵阵寒意。他警惕地看着角落阴影里那个如同化石般的老人,又低头看着羊皮上依旧毫无声息的林晚,心中充满了巨大的谜团和不安。

这老人是谁?他为什么会独自生活在这与世隔绝的、地下河深处?他画的那个符号……意味着什么?他能救林晚吗?

时间在死寂中缓慢流逝。不知过了多久,张墨安感到一阵强烈的疲惫和眩晕袭来,眼皮沉重得如同灌了铅。就在他意识即将模糊的瞬间——

“咳……咳咳……”

一声极其微弱、如同小猫呜咽般的咳嗽声,骤然打破了洞室死水般的寂静!

张墨安如同被电流击中,猛地抬头!

羊皮上,林晚那原本如同石膏般惨白死寂的脸上,眉头极其微弱地蹙了一下!干裂的嘴唇似乎极其轻微地翕动了一下!紧接着,又是一声更加清晰一点的咳嗽!她的胸口,开始有了极其微弱的、但肉眼可见的起伏!

醒了?!她醒了?!

巨大的狂喜如同海啸般瞬间淹没了张墨安!他扑到林晚身边,颤抖着握住她冰冷的手:“林晚!林晚!你醒了?!你感觉怎么样?!”

林晚的眼皮极其沉重地颤动着,仿佛在与无形的重压搏斗。长长的睫毛如同风中蝶翼,剧烈地抖动了几下。终于,那双紧闭了不知多久的眼睛,极其艰难地、缓缓地睁开了一条缝隙。

光线昏暗。模糊的视线里,是跳动的昏黄火光,是凹凸不平的岩石洞顶,最后,聚焦在张墨安那张布满沙尘、擦伤、写满了巨大惊喜和担忧的脸上。

她的眼神空洞、迷茫,如同初生的婴儿,带着一种穿越了漫长死亡隧道后的茫然无措。嘴唇微微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一点微弱的气流声。

张墨安紧紧握住她的手,声音带着哽咽:“别说话!别急!你醒了就好!醒了就好!我们在一个安全的地方……” 他语无伦次,巨大的喜悦让他几乎无法思考。

就在这时,林晚那空洞迷茫的目光,无意间扫过了洞室角落阴影里那个如同枯木般的老人。

就在目光触及老人的瞬间!

林晚那刚刚恢复一丝生气的身体猛地一僵!原本涣散空洞的眼神,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深潭,瞬间掀起了惊涛骇浪!震惊、难以置信、深入骨髓的恐惧、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杂着巨大悲伤的复杂情绪,在她眼中疯狂交织、翻涌!

她的嘴唇剧烈地颤抖起来,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漏风破箱般的声音。她猛地挣扎着想要坐起,却因为虚弱和剧痛而重重摔回羊皮上。她死死盯着阴影中的老人,干裂的嘴唇翕动着,用尽全身的力气,终于从喉咙深处挤出了两个破碎、嘶哑、却如同惊雷般炸响在张墨安耳边的字:

“爷……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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