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

那破碎、嘶哑的两个字，如同两道裹挟着万钧雷霆的闪电，狠狠劈在张墨安混沌的意识之上！他整个人僵在原地，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难以置信地猛地扭头，看向角落阴影里那个枯槁如化石的老人！

爷爷？！林晚的爷爷？！那个在父亲张启明笔记里，那个在悬泉烽燧相关线索中，那个早已被所有人认定在多年前的考古事故中……失踪（或死亡）的——林国栋教授？！

洞室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陶罐中药汁的咕嘟声和油灯火苗摇曳的噼啪声，在巨大的震惊中显得格外刺耳。

阴影里，那枯槁的老人身体极其轻微地震颤了一下。如同被这声呼唤触动了早已枯死的神经末梢。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昏黄的光线终于照亮了他那张被岁月和风沙彻底侵蚀的脸。深陷的眼窝，刀刻般的皱纹，干裂脱皮的嘴唇……但那双浑浊的、沉淀着戈壁千年风霜的黄色眼珠深处，此刻却翻涌起极其复杂、难以言喻的波澜。痛苦？悲恸？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还有……一丝近乎绝望的、迟来的……愧疚？

他没有说话。喉咙里只发出一阵更加压抑、更加痛苦的“嗬嗬”声，像是生锈的铁片在相互摩擦。他枯瘦如柴、布满厚茧和老人斑的手，颤抖着抬起，指向林晚，又极其缓慢而沉重地指向自己的心口，再指向洞室深处那条更幽暗、不知通往何方的甬道。动作僵硬，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重如山的意志。

他在说：跟我来。为了她，跟我走。

林晚躺在旧羊皮上，身体因为剧烈的情绪冲击和极度的虚弱而微微颤抖。她死死盯着阴影中的老人，那双刚刚恢复一丝生气的眼睛里，此刻充满了巨大的混乱、痛苦和无法置信。泪水无声地从眼角滑落，混着脸上的沙尘和血污，留下清晰的痕迹。爷爷……那个记忆中温和、博学、总是带着慈祥笑容的爷爷，怎么会变成眼前这副……活着的、枯槁的、如同从地狱深处爬出来的模样？这些年他经历了什么？为什么会在这里？为什么……要“死”？！

“不……不可能……” 林晚的声音虚弱而破碎，带着哭腔和巨大的抗拒，“你……你不是……你……”

老人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更深的痛楚。他没有解释，也无法解释。他只是再次极其艰难地、用尽全身力气般，指了指林晚，又指了指那条幽深的甬道，喉咙里的“嗬嗬”声带着一种近乎哀求的急迫。时间不多了！为了她！必须走！

张墨安强行压下心中翻江倒海的震惊和无数个亟待爆炸的疑问。他看到了林晚眼中巨大的痛苦，也看到了老人眼中那沉重如山的、不容置疑的决绝和急迫。更重要的是，他听到了！在洞室入口的方向，那来自遥远崩塌区的、沉闷的爆炸声和岩石碎裂声，似乎……越来越清晰了！追兵在清理通道！他们快来了！

“林晚！” 张墨安猛地俯下身，双手用力握住林晚冰冷颤抖的肩膀，目光灼灼地逼视着她混乱痛苦的眼睛，声音低沉而急促，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看着我！不管他是谁！不管你信不信！我们现在没有选择！上面的人随时会下来！想活命，想弄清楚一切，就跟我走！现在！立刻！”

林晚被他眼中的决绝和话语中的紧迫感刺得一震。混乱的痛苦被巨大的生存危机暂时压过。她看着张墨安布满血丝却异常坚定的眼睛，又看了一眼角落阴影里那个枯槁身影指向黑暗深处的、颤抖的手。她死死咬住干裂的下唇，尝到了血腥味，最终，极其微弱地点了一下头。

老人浑浊的眼中似乎闪过一丝如释重负的微光，或者说是更深的悲凉。他不再耽搁，极其缓慢、却又异常坚定地撑起枯槁的身体，像一株随时会折断的老树。他佝偻着腰，拿起那盏豆大的油灯，昏黄微弱的光晕只能照亮脚下方寸之地。他没有再看林晚和张墨安，转身，以一种近乎悲壮的姿态，率先钻进了那条通向未知深渊的、更加狭窄幽深的甬道。

张墨安不再犹豫。他一把将林晚冰冷虚弱的身体背起，抓起那个装着秘卷和玉片的沉重背包甩在身前，紧随老人身后，弯腰钻进了甬道。湿滑冰冷的岩壁紧贴着身体，压抑得令人窒息。油灯昏黄的光晕在老人枯槁的身影后摇曳，投下巨大而扭曲的、如同鬼魅般的影子。甬道狭窄低矮，坡度陡峭向下，仿佛直通地狱。

身后，那沉闷的爆炸声和岩石碎裂声，穿透厚重的岩层，如同死神的脚步，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每一次震动都让脚下的岩石微微颤抖，细小的碎石簌簌落下。

甬道似乎永无尽头。黑暗、压抑、湿冷。只有老人手中那豆大的油灯光芒，如同风中残烛，顽强地指引着方向。林晚伏在张墨安背上，身体虚弱地起伏着，每一次颠簸都带来压抑的喘息。她将脸埋在张墨安沾满沙尘的肩头，身体微微颤抖，不知是因为寒冷、伤痛，还是内心那巨大的、无法消化的痛苦和混乱。

张墨安咬紧牙关，每一步都异常艰难。背上的重量，怀中的背包，狭窄的甬道，紧追不舍的死亡威胁，还有心中那巨大的谜团漩涡……所有的一切都压得他喘不过气。但他不能停下！他死死盯着前方那一点昏黄的光，那是唯一的希望。

不知在黑暗中跋涉了多久。就在张墨安的体力即将耗尽，意识开始模糊时，前方的老人突然停下了脚步。

昏黄的油灯光晕照亮的，不再是狭窄的甬道，而是一面巨大的、光滑如镜的……石壁？甬道到了尽头？

老人佝偻着背，将油灯凑近石壁。光晕照亮了石壁中央——那里，赫然刻着一个巨大的、线条繁复扭曲、散发着古老神秘气息的符号！正是悬泉烽燧残碑上、秘匣上、老人画在林晚眉心的那个“钥匙”符号！只是这个符号被放大了数倍，刻痕深陷，透着一股沉重和沧桑。

老人浑浊的目光死死盯着那个巨大的符号。他枯瘦的身体颤抖得更加厉害，仿佛在进行着某种极其艰难、极其痛苦的仪式。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那只沾着林晚眉心药汁、画过同样符号的枯瘦手指，用尽全身的力气，颤抖着，朝着石壁中央那个巨大符号的“核心”位置，狠狠地、带着一种献祭般的决绝，按了下去！

指尖触碰到冰冷岩石的瞬间——

嗡！

一声低沉而宏大的嗡鸣，毫无征兆地从石壁深处传来！整个甬道都为之震颤！那巨大的符号仿佛被瞬间注入了生命！刻痕深处，一点幽蓝色的光芒骤然亮起！紧接着，如同点燃的导火索，幽蓝的光芒沿着符号玄奥复杂的线条迅速蔓延、流淌！眨眼间，整个巨大的符号完全亮起，散发出幽蓝而神秘的光辉，将狭窄的甬道尽头映照得如同鬼域！

与此同时，那面巨大的、光滑如镜的石壁，在幽蓝符号光芒的笼罩下，竟然无声无息地、如同水波般荡漾起来！坚硬的岩石表面泛起涟漪，中心位置缓缓向内凹陷，形成一个旋转的、幽蓝深邃的……光之门户？！

老人猛地收回手，身体如同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剧烈地摇晃了一下，几乎栽倒。他浑浊的眼中充满了疲惫和解脱，喉咙里发出急促的“嗬嗬”声，指向那幽蓝旋转的光门，又猛地指向身后甬道上方——那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的爆炸和崩塌声！

意思无比明确：快进去！他们来了！

张墨安没有丝毫犹豫！他背着林晚，抱着背包，朝着那幽蓝旋转、散发着冰冷神秘气息的光门，一头撞了进去！

没有想象中的撞击感。身体仿佛穿过了一层冰冷的水幕，又像是坠入了无重力的虚空。眼前是急速旋转、变幻的幽蓝光芒，耳边是奇异的、如同来自远古的低语嗡鸣。失重感瞬间攫住了他。

下一秒！

脚踏实地！

光线骤然变化！

幽蓝的漩涡光芒消失。眼前豁然开朗！

他们站在一个巨大的、圆形的石质平台上。平台悬浮在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深渊之上。而平台的中央，矗立着一座与地下河中那座一模一样的、由巨大半透明晶石雕琢而成的莲花祭坛！祭坛散发着柔和而圣洁的白色光晕，将整个平台照亮。

祭坛中心的花蕊位置，同样供奉着一个古朴的、非金非玉的暗金色秘匣！匣子表面雕刻着繁复的、流转着微光的几何纹路，与之前那个秘匣如出一辙！

但这一次，秘匣是……开启的！

匣盖向上翻开着。匣中空无一物！没有古卷，没有玉片！

而就在这空匣的旁边，祭坛洁白的晶石地面上，静静地躺着一个人！

一个穿着早已褪色、破旧不堪的考古工装的中年男子！他仰面躺着，面容枯槁，眼窝深陷，皮肤呈现出一种长期不见阳光的病态苍白，嘴唇干裂出血。他双眼紧闭，胸口只有极其微弱的起伏，仿佛风中残烛，随时会熄灭。他的右手，紧紧攥着一片东西——一片边缘磨损、色泽古旧、非帛非革的残破卷轴碎片！上面似乎还残留着模糊的字迹！

张墨安的呼吸瞬间停滞！他认得这张脸！虽然被岁月和苦难折磨得几乎脱形，但那眉宇间的轮廓，那种属于学者的沉静气质……他曾在父亲珍藏的合影里见过无数次！

“爸——？！” 张墨安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混杂着巨大狂喜和无法置信的悲鸣！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向祭坛，跪倒在那个枯槁的身影旁边，颤抖的手想要触碰，却又怕惊扰了这如同幻影般的重逢！

父亲！张启明！他没有死？！他在这里？！在这第七窟最核心的圣地？！

林晚也被张墨安这声悲鸣惊动，挣扎着从张墨安背上抬起头。当她看清祭坛上那个枯槁身影的瞬间，她的身体也猛地僵住了！眼中充满了比看到爷爷“复活”时更加巨大的震惊和茫然！

就在这时！

轰隆——！！！

一声前所未有的、仿佛整个山体都要被撕裂的恐怖爆炸声，猛地从他们刚刚穿过的、那扇幽蓝光门的方向传来！巨大的冲击波裹挟着滚烫的气浪和浓烈的硝烟味，瞬间冲破了光门的阻隔，狠狠撞在悬浮平台上！整个平台剧烈地摇晃起来！无数细小的晶石碎屑从祭坛上簌簌落下！

“找到了！在这里！” 一个冷酷、带着金属质感的男声，伴随着杂乱的脚步声和武器上膛的“咔嚓”声，从幽蓝光门被炸开的、弥漫着硝烟的破口处清晰地传来！几道刺眼的手电光柱如同毒蛇的信子，瞬间刺破了圣坛的柔和光晕，扫射进来！

“他们”……终于还是追来了！在这最后的圣地！在这父子重逢的绝境！

第八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