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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檀影藏匿私语

琉璃糖霜

指尖那枚小小的卡通创可贴,像一枚隐秘的徽章,时刻提醒着苏棠那个雨丝缠绵、雪松气息迫近的清晨。傅砚辞那句低沉如磐石的“你的手,更要紧”,如同投入心湖的巨石,激起的涟漪远未平息,反而在日复一日的修复工作中,无声地蔓延、发酵。

几天过去,伤口已近愈合,只余下创可贴下细微的紧绷感。苏棠小心翼翼地揭下它,指腹上只留下一道浅淡得几乎看不见的粉痕。她下意识地用指腹摩挲了一下那处皮肤,仿佛还能感受到他指尖托住手腕时的温热与沉稳力量。这份隐秘的悸动被她小心地藏起,如同古籍书页间夹藏的干花,只在独处时悄然释放一丝幽香。她将更多的精力投入到《漱玉词》的修复中,用那份需要极致专注的技艺,来熨平心湖的波澜。

这天下午,阳光正好,穿过高大的玻璃窗,在深绿色绒布台面上投下温暖的光斑。空气里沉水香的清幽与纸张的木质香交融弥漫。苏棠正全神贯注于一片虫蛀孔洞的“金镶玉”镶补。她左手用细如牛毛的镊子夹起一片裁剪好的、薄如蝉翼的美浓楮皮衬纸,右手持一支尖细的羊毫笔,蘸取极微量特制的薄浆糊。她的动作轻缓得如同呼吸,屏息凝神,将衬纸精准地贴合在破损孔洞的边缘,用笔尖极轻柔地按压、抚平,让新纸的纤维与古纸的边缘完美融合。这是一场与时光的精密缝合,容不得半分差池。

就在这时,修复室的门被轻轻叩响。不同于傅砚辞那种沉稳有力的叩击,这次的声响带着一种熟悉的、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节奏。

苏棠动作一顿,没有抬头,只轻声应道:“请进。”

门被推开,一个年轻的身影探了进来,是中心资料室新来的实习生小周,一个充满活力、笑容明朗的大男孩。他怀里抱着一个深棕色的硬皮纸盒,盒子上印着低调的烫金纹章,透着一股内敛的贵重感。

“苏老师!”小周的声音清亮,带着年轻人特有的朝气,瞬间打破了修复室的沉静氛围,“打扰您了!傅先生那边派人送东西过来,说是给您的。”

“傅先生?”苏棠的心跳不受控制地快了一拍。她放下手中的镊子和笔,转过身,清澈的眼眸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寻,望向小周怀里的盒子。

“是啊!”小周几步走到工作台旁,将盒子小心地放在空处,“说是和《漱玉词》修复有关的一些辅助资料,让您看看有没有用。”他好奇地打量着盒子,“包装得好讲究啊,苏老师,傅先生对这批古籍真是上心。”

苏棠的目光落在盒子上。那烫金的纹章她认得,是傅氏家族的一个象征。她压下心头的悸动,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嗯,傅老先生很珍视这些家族旧藏。辛苦你了,小周。”

“不辛苦!”小周咧嘴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目光不经意扫过苏棠工作台上那些精密的工具和正在进行的神奇修复,“苏老师您忙,我先回去了!资料室还有一堆新书等着上架呢。”他摆摆手,像一阵风似的又退了出去,修复室重归宁静。

苏棠的目光重新落回那个深棕色的硬皮纸盒上。盒子安静地躺在工作台一角,在阳光的照射下,烫金纹章闪着微光,像一个沉默的邀请。

她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莫名加快的心跳,走到盒子前。盒盖扣得严丝合缝,她找到暗扣,轻轻一按,“嗒”的一声轻响,盒盖应声弹开。

一股清雅馥郁、温暖醇厚的檀香气息,瞬间扑面而来,如同一个无声的拥抱,将她温柔地包裹。这香气不同于修复室常用的沉水香的清冷幽远,它更温暖、更沉静,带着一种木质特有的包容与安定感,瞬间抚慰了感官,也让心绪莫名地沉淀下来。

盒内,整齐地码放着几样物品。

最上面,是一沓用米白色棉纸精心包裹、边缘切割得如同艺术品般整齐的纸张样本。苏棠拿起一包,解开棉纸的系绳,里面是几张她从未见过的、质地极为特殊的手工纸。纸张色泽呈现出一种温润的浅金褐色,纹理细腻如绸,却又带着纸张特有的筋骨感,对着光能看到里面均匀分布着极其细小的、如同金砂般的闪光纤维。纸张边缘切割得极为光滑,散发着淡淡的、自然的植物清香。旁边附着一张简洁的打印便签,上面是遒劲有力的打印字体:「印尼古法金砂楮皮纸,韧性强,色温润,或可作镶补衬底。傅砚辞。」

苏棠的指尖轻轻抚过这温润如金砂的纸面,触感细腻柔韧,带着一种天然的暖意。这种纸极为稀有昂贵,是顶级古籍修复中可遇不可求的珍品。他竟然……找到了这个?还特意送过来给她?心口那处被小心翼翼藏起的角落,仿佛被这温暖的金砂轻轻熨烫了一下。

她放下纸样,目光移向盒子深处。

那里,静静地躺着一只小巧玲珑的紫檀木盒。盒子表面打磨得光润如玉,深紫近黑的木色流淌着岁月沉淀的幽光,天然的纹理如同流动的墨韵。盒盖上没有任何繁复的雕刻,只在中央镶嵌着一枚小小的、温润的和田白玉平安扣,素雅至极,却透着一股低调的奢华与沉静的力量。

苏棠的心跳漏了一拍。她伸出手,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颤,轻轻打开了紫檀木盒的搭扣。

盒内,铺着深蓝色的丝绒内衬。丝绒之上,静静躺着两件物品。

一件,是一支全新的、尚未开锋的薄刃竹启子。竹片选料上乘,色泽温润如玉,打磨得光滑无比,边缘薄如柳叶,闪着内敛的寒光。刀柄处缠着细细的深棕色丝线,握持处设计得极为贴合指腹弧度,显然经过精心考量。

另一件,则让苏棠的呼吸瞬间屏住——那是一管极其小巧精致的药膏。纯白色的铝管,没有任何花哨的标签,只在管身上印着一行细小的、几乎看不清的外文说明。但苏棠认得这个牌子,这是欧洲某实验室专门为顶级博物馆修复师研发的、促进伤口愈合和皮肤修复的特效药膏,价值不菲且极难购得。她上次只是在行业内部的交流会上听一位资深前辈提起过,从未想过自己能用上。

药膏旁边,依旧是一张同样的打印便签,简洁明了:「新启子,握持或更稳。药膏,遵医嘱用。傅砚辞。」

没有多余的问候,没有刻意的温情。只有这实实在在的物品,和那简短的、带着他个人印记的说明。

苏棠的指尖,轻轻抚过那光滑温润的紫檀木盒,抚过那支量身定做般的新竹启子,最后停留在那管小小的、却沉甸甸的药膏上。冰凉的铝管触感,却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透过指尖,一路烫到了心尖。

檀香的气息在鼻端萦绕不去,温暖而沉静。她看着盒子里的一切:珍贵的金砂纸,量身定制的工具,还有这……特意寻来的药膏。

一股巨大的、无法言喻的暖流,混合着强烈的悸动和无措,瞬间冲垮了她努力维持的平静堤坝。他记得。他记得她手指的伤,哪怕那伤早已微不足道。他甚至细心地考虑到了她工作中工具的舒适度!而这一切,都包裹在这沉静馥郁的檀香气息里,由这个紫檀木盒盛装着,像一个沉默而郑重的承诺,无声地递到了她的面前。

这早已超出了单纯的捐赠方对修复工作的支持范畴。这份细致入微的、带着强烈个人色彩的关切,像一张无形的、温暖的网,将她温柔地、却又不容拒绝地笼罩其中。

她拿起那管药膏,冰凉的触感让她指尖微微蜷缩。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他深邃的眼眸,他低沉的声音,他托住她手腕时掌心的温度,还有那句沉甸甸的“你的手,更要紧”……所有的画面交织在一起,带着他独有的清冽气息和不容置疑的力量感,将她彻底淹没。

脸颊不受控制地开始发烫,耳根更是灼热得惊人。她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胸腔里那擂鼓般的心跳声,在寂静的修复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阳光透过窗户,斜斜地照射进来,将工作台分割成明暗交织的光影。那只深棕色的硬皮纸盒,那只散发着幽光的紫檀木盒,还有那管小小的药膏,都静静地沐浴在暖金色的光晕里。空气中,馥郁温暖的檀香气息与原本的清幽沉水香奇异地交织、融合,氤氲出一种前所未有的、令人心安的、却又带着隐秘甜香的氛围。

苏棠握着那管药膏,仿佛握着一段无法宣之于口的心事。她缓缓坐回工作椅,目光落在尚未完成的《漱玉词》书页上。那破损的孔洞边缘,仿佛也沾染了檀香的暖意。

紫檀木盒上那枚小小的白玉平安扣,在阳光下闪着温润柔和的光泽,像一只沉静注视的眼睛。

檀影无声,私语暗藏。在这被阳光和檀香浸润的静谧午后,有什么东西,在她心湖深处,悄然生根,再也无法忽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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