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键上的阴影

周四下午，鹿晚晴提前半小时来到废弃音乐教室。她仔细擦拭了钢琴键盘，又把自己平时用的乐谱换成更简单的练习曲。窗外的梧桐树沙沙作响，阳光透过树叶在钢琴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当时钟指向四点整时，教室门被准时推开。程修远站在门口，校服一丝不苟地扣到最上面一颗纽扣，手里拿着一个牛皮纸袋。

"你很准时。"鹿晚晴从琴凳上站起来。

程修远点点头，走进教室后轻轻带上门："习惯使然。"他把纸袋放在钢琴上，"给你的。"

鹿晚晴好奇地打开，里面是一本崭新的素描本和一套专业绘图铅笔。"这是...?"

"昨天注意到你的素描本快用完了。"程修远语气平淡，仿佛只是在谈论天气，"这套笔是美术老师推荐的，适合速写。"

鹿晚晴的手指轻轻抚过铅笔光滑的表面，心里泛起一丝暖意："谢谢...不过今天的主角是你。"她拍拍琴凳，"来，坐下。"

程修远犹豫了一下，最终僵硬地坐在琴凳一端，与鹿晚晴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他的背部挺得笔直，双手规矩地放在膝盖上，像是等待检阅的士兵。

"放松点，"鹿晚晴忍不住笑了，"钢琴不会咬人。"

她翻开准备好的初级练习曲集："先从最基础的开始。你知道中央C在哪里吗？"

程修远点点头，伸出右手食指按下中央C键。钢琴发出清脆的单音。

"很好，现在试试这个简单的右手旋律。"鹿晚晴指着乐谱第一行。

程修远深吸一口气，将手指放在琴键上。当他的指尖触碰到象牙键时，鹿晚晴注意到他的手指在微微颤抖。

第一个音符响起，接着是第二个...程修远弹得很慢，但每个音符都准确无误。然而到了第六个小节，他的右手突然僵住了。

"我...记不起下一个音。"他的声音紧绷。

鹿晚晴轻轻将手覆在他的手背上，感受到他皮肤下的肌肉绷得像弓弦："没关系，看这里。"她引导他的手指移动到正确的位置，"这个音是E，比前一个高两度。"

程修远的呼吸有些急促，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当他的手指按下E键时，钢琴发出的声音比前几个音都要弱。

"你弹得很准啊。"鹿晚晴鼓励道，"为什么说自己再也不能弹琴了？"

程修远收回手，摘下眼镜用衣角擦了擦："初二那场比赛...我弹的是肖邦的《革命练习曲》。"他的声音很低，"在最重要的段落，我的右手完全僵住了，一个音符都弹不出来。台下观众的表情...我至今记得。"

鹿晚晴安静地听着，没有打断。

"从那以后，每次我碰到钢琴，就会想起那个瞬间。"程修远重新戴上眼镜，"手指像不是自己的，大脑一片空白。"

"你太追求完美了。"鹿晚晴若有所思，"音乐不是数学题，没有唯一正确答案。"

她突然将乐谱翻到最后一页——那是她自己创作的一首小曲，旋律简单却充满感情："试试这个。别想着表演，就当是...给自己的礼物。"

程修远注视着那些手写的音符，犹豫片刻，再次将手指放在琴键上。这一次，他的动作流畅了些。

简单的旋律在教室里缓缓流淌，虽然有几处停顿和错音，但整体却出奇地和谐。当最后一个音符余韵消散，程修远长舒一口气，肩膀的线条明显放松下来。

"感觉如何？"鹿晚晴问。

程修远罕见地露出一丝微笑："比想象中...好。"

"因为你这次只为自己而弹。"鹿晚晴也笑了，"下周继续？"

程修远点点头，目光落在钢琴上那本手写乐谱上："这是你创作的？"

"嗯，随便写的。"鹿晚晴迅速合上乐谱，语气突然变得轻快，"时间不早了，我们该走了。"

程修远敏锐地察觉到她情绪的变化，但没有追问。两人收拾好东西，一前一后离开音乐教室。

走廊上，程修远突然开口："你为什么不让人知道你会作曲？"

鹿晚晴的脚步顿了一下："谁说我作曲了？那只是随便记下的旋律片段。"

"那首曲子结构完整，和声进行很有特点，不可能是随意写的。"程修远推了推眼镜，"而且你在结尾处标注了'作品3号'。"

鹿晚晴叹了口气："不愧是学霸，观察力真可怕。"她沉默了一会儿，"我爸妈希望我专注美术，他们认为音乐只是消遣，不值得投入精力。"

"但你显然很有天赋。"

"在他们眼里，天赋只有转化成实际成绩才有价值。"鹿晚晴苦笑，"美术比赛获奖能加升学分数，原创音乐能做什么？"

程修远没有立即回答。两人走到校园主干道上，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周五别忘了数学辅导。"最终他只说了这么一句，转身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鹿晚晴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意识到这是程修远表达支持的方式——不评判，不强求，只是安静地给予空间和时间。

她摸了摸书包里那本新素描本，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也许，这个学期不会像她想象的那么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