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魏昭离开怀庆府时，已是未时初。

因是顾忌魏昭身子不好，怀庆也不肯叫她自行走回去，便叫府中侍卫套了辆并不怎么显眼的马车送她回了打更人衙门。

可谁知马车刚走不久，后头一阵杂乱的马蹄声传来，本欲直接回房的魏昭循声回头，便瞧见一个穿着青色官袍的官员策马而来，于衙门门口勒马停下，守门的铜锣见了也迎了过去，前头一个指了来人，问道：“干什么的？”

中年双手抱拳，答道：

徐久之.“下官长砳县县衙主簿徐久之，前来求见李银锣。”

这里每日来往的官员不少，魏昭早已习惯，见来人一身官袍，便猜到定是来求见的，本不欲理会，但见对方自称自己是长砳县县衙主簿，本打算回衙门的脚步忽的一顿。

长砳县县衙……这不是许七安所在的县衙吗？这徐久之忽然来打更人衙门是做什么？

前者语气中满是傲气，一副打算驱赶的架势：

“李大人不在，出去公务了。”

闻言，徐久之眼底闪过一丝惊慌，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魏昭远远看着，见他神情中满是急切，想必是有要事，也不敢耽误，便走过去，欲一探究竟。两个铜锣转头瞧见来人，双手抱拳行礼，魏昭轻轻颔首示意，便挥手令二人退下。

徐久之看了看眼前的白衣姑娘，又看了看那两个对她满脸恭敬的铜锣，心中便有了几分猜测。

听闻掌管打更人的魏公膝下有一个女儿，算算年纪今年正好二十整，但可惜因为身体不好，很少在人前露面，所以除了打更人衙门里的大人们之外，京城里基本没什么人见过她。眼前的这位姑娘看着年轻，也就二十岁上下的样子，年纪正好对得上，想必就是魏公的女儿魏小姐了。

因是有求于人，徐久之也不敢失礼，遂抱拳行礼：

徐久之.“魏小姐。”

魏昭微笑着回礼，温声道：

魏昭.“你是长砳县县衙的徐主簿？方才我见你这般急切，可是遇到了什么事，要求助于打更人？”

徐久之抬头望着她，心中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魏小姐是魏公的女儿，按理来说像她这样的高门贵女都应该端着架子才对，没想到竟这般温柔和善。只是……他听说魏小姐虽然是魏公的女儿，却从来不过问打更人的事情，也不知自己求助了她，她能不能在打更人里说得上话。

魏昭自然是看到了徐久之脸上的迟疑，便笑道：

魏昭.“徐主簿放心好了，我父亲是掌管打更人衙门的魏渊，我既能随意出入打更人，便说明我在衙门里也说得上话。而且刚才他们也说了，李银锣不在，您的事情又十万火急耽误不得，所以您告诉我也是一样的。更何况，您若是跟我说了，说不定此事还能送到我父亲面前。”

闻言，徐久之低头沉思片刻，便点了点头。

魏昭见了，忍不住轻笑一声，

魏昭.“徐主簿果然是通情达理之人。既然如此，那便跟我来吧。”

说罢，便转身进了衙门。

因是得了魏昭的准许，徐久之也亦步亦趋地跟着她来到一个清幽僻静的地方。一路上，他们遇到不少人，上至金锣下至铜锣，就连衙门里的官吏都有，这些人无一人对魏昭有什么不敬之举。

魏昭.“徐大人请坐。”

闻言，徐久之将双手拢在袖中，推辞道：

徐久之.“小姐客气，下官不敢当小姐一声大人。”

魏昭.“徐大人官阶虽然不高，但也是大奉的官员，当得起我这一声大人。”

说罢，魏昭转头吩咐海棠上茶，见人依言退出房门，这才寻了个地方落座。徐久之见四下无人，也便在魏昭面前的空位上坐下。

只见魏昭神情柔和，语气温柔缓慢，想起了山涧清泉般，格外好听，

魏昭.“这里是打更人的案牍库，平日除了来送卷宗的铜锣之外也没有什么人，徐大人也不必担心有人来打扰。”

说罢，她抬眼看着面前的中年，

魏昭.“所以就劳烦大人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告知于我，或许我能为大人斡旋一二。”

徐久之见魏昭如此好说话，便也不自知的放下心中戒意，将自己的来意尽数告知。

原是长砳县最近接了个颇为棘手的案子。

前几日税银案事发之后，长砳县死了个颇有几分权势的富商，这个富商家中有个亲戚在户部任给事中，长砳县县令实在管不了，这才求到打更人衙门来。

其实案子也并不复杂，无非就是这富商的发妻早逝，前些年娶了个比自己小了二十岁的少妻，但这个少妻身体不好，刚刚嫁进来的那几年一直没有身孕，在经过数年的调理之后这才怀上张家子嗣。

只是她腹中的这个孩子却身份存疑。

原因无他，只因这位夫人与继子张献有奸情。

若魏昭没有猜错，想必这位夫人腹中的胎儿八成也不是张友瑞的，而是张献的血脉。

这也就是张友瑞的死因了。

事发当夜，这位夫人与继子张献偷情，可谁知道张友瑞竟提前回来撞破了二人的奸情，张友瑞暴怒，便要杀了夫人事了，但谁知张献惊惧之下错手杀了张友瑞。为了掩盖罪行，两人甚至还把尸体拖到庭院中，张献还特意留下脚印，如此一来，他们便把事情掩盖成贼人盗窃杀人。事后两人串供，让那个在户部任职的官员施了个压，欲将衙门的捕快应付过去，可谁知道没将衙门里的捕快应付过去不说，还叫人查了个清楚明白。

那张献只留了出去的脚印，却没有留进来的脚印，便成了县衙捕快识破的契机。

魏昭.“按理来说，长砳县县令是正七品，给事中虽然是京官，但却是从七品的官职，比县令还矮了半头，如何能管得了地方官员的事情？且今年是京察年，长砳县发生命案，户部的官员应该无权干预才是。”

徐久之.“小姐有所不知，那给事中徐大人在要求我们长砳县县衙放人之后便去了刑部，且许久不曾离开，为的就是逼迫我们长砳县县衙放人。”

徐久之垂下眼睑，话头顿了一顿，续道：

徐久之.“刑部尚书是二品官员，两位侍郎也是正三品的官职，我们长砳县实在是无力对抗，所以才……还请小姐见谅。”

魏昭了然。

原是那给事中求去了刑部，有了刑部干预，长砳县便无力与之对抗，只能放人息事宁人。打更人衙门有监察百官之权，魏渊又同时执掌着有弹劾百官之权的都察院，是目前唯一能插手命案，还能压刑部一头的势力。

长砳县县令自是不肯轻易叫杀人凶手逍遥法外，又无力与之对抗，这才遣徐久之来打更人求助。

魏昭.“原来如此。此事我会如实呈报父亲，想必父亲定会给长砳县一个公道。就劳烦徐主簿回去告知县令，打更人定会给你们一个满意的答复。”

徐久之.“那就多谢小姐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