篮球砸在篮板上的闷响像心跳的鼓点。周凛跃起抢断的瞬间，汗珠沿着脊椎滑进校服后领。观众席爆发的欢呼声浪里，他准确捕捉到一道清冽的声线——宋知远正念着战术板上的数学公式，阳光把他睫毛的影子投在演算纸上，像一排细密的栅栏。
"回防！"队长嘶吼时，周凛看见观众席第三排闪过熟悉的酒红色卷发。那个女人戴着遮住半张脸的墨镜，涂着蔻丹的手指正不耐烦地敲击座椅扶手。宋知远突然站起身，战术板"哐当"砸在地上。
中场哨响。周凛撩起衣摆擦汗，腹部的旧伤疤暴露在空气里。宋知远递来水瓶的手停在半空，目光钉在那道横贯肋骨的狰狞凸起上——是两年前钢管砸出的烙印。
"你母亲。"周凛拧紧瓶盖。
宋知远指尖的铅笔"啪"地折断。观众席上的女人已经消失，只在空位上遗落一只珍珠耳钉。周凛认得那个款式，上周珠宝柜台的海报上标价五位数。
"她来确认我是否还活着。"宋知远弯腰捡战术板，后颈棘突在阳光下白得晃眼。
决赛局开始前，周凛把创可贴拍在宋知远掌心。对方虎口被铅笔划破的血痕正在渗血，像雪地里绽开的红梅。"脏了观众席的地毯，你赔不起。"周凛转身时，听见很轻的笑声散在风里。
最后一分钟，比分定格在58:57。周凛带球突破三人围堵，起跳时右膝旧伤突然抽搐。篮球脱手的刹那，宋知远鬼使神差地出现在篮下——这个连体育课都请假的优等生，此刻正用接化学试管的姿势托住下坠的球。
球进框的嗡鸣声中，周凛踉跄落地。观众席爆发的欢呼像潮水，而他只看见宋知远向他奔来时，左耳耳垂缺了一小块——是小时候被撕扯耳钉留下的残缺。
"腿！"宋知远的声音劈了岔。他跪在塑胶地上检查周凛膝盖的样子，像在修复摔碎的精密仪器。周凛突然抓住他手腕，将人拽到与自己平视的高度："你刚才用了左手。"
宋知远僵住。他的左手腕常年戴着护腕，校医记录写着"书写劳损"。但此刻护腕滑落处，淡青的血管正随脉搏起伏，皮肤完好无损。
"接球时护腕松了。"宋知远猛地抽回手，护腕边缘翻出深蓝色内衬——周凛看见内衬上绣着极小的"Z.Y."，是宋知晴名字的缩写。
颁奖仪式宋知远没参加。周凛在器材室找到他时，他正对着通风口抽烟。细长的薄荷烟夹在指间，烟雾被铁网切割成破碎的流云。
"图书馆禁烟。"周凛夺过烟按灭在沙坑里。
宋知远咳嗽着笑起来，眼底泛着红："我妹妹的忌日。"他从书包里摸出个丝绒盒子，"她要是活着，今年该有这么多蜡烛。"盒子里躺着二十根未拆封的生日蜡烛，数字"5"的那根被摩挲得发亮。
周凛从裤兜掏出个锈迹斑斑的齿轮："我妈走时留的，机械厂的老零件。"他将齿轮放进蜡烛盒，"压祟。"
暮色透过高窗泼进来，将两人影子拉长又绞缠。宋知远忽然说："你跳投的姿势，很像她喜欢的动画人物。"他的指尖在空气中虚虚描摹，"她总说...英雄落地时会有光。"
周凛喉结滚动。他想起颁奖时刺眼的聚光灯，像无数道灼热的审判。
"周凛！"体育老师突然推门而入，"市队教练找你！"
更衣室里，教练的烟嗓混着更衣柜的铁锈味："你的弹跳力是天赐的礼物，但右膝的伤..."他递来合同的手停在半空，"我们需要医院出具的健康证明。"
周凛盯着合同上"预支三年训练津贴"的字样，眼前闪过父亲咳在缴费单上的血点。
"明天给您。"他听见自己说。
宋知远在医务室门口堵住他时，怀里抱着厚厚的《运动损伤学》。"半月板旧伤不能剧烈运动，"他翻开折角的一页，"这里写着..."
"关你屁事。"周凛撞开他肩膀。
夜风卷起散落的体检表。宋知远蹲身去捡，发现其中夹着便利店排班表——周凛的名字用红笔圈在"凌晨货运班"的时段。他想起市队训练基地在城郊，最后一班公交是晚上九点。
路灯次第亮起时，宋知远站在篮球馆外拨通电话："王叔叔，帮我查个人...对，就现在。"
周凛在冷库搬货时，手机震了一下。陌生号码发来张照片：市队教练正与西装男人握手，背景是"明德私立医院"的LOGO——宋家控股的产业。紧接着第二条信息跳出来：「健康证明我能解决，别接夜班货运」
叉车驶过的轰鸣声中，周凛把手机砸向货架。塑料外壳迸裂的脆响惊动了巡逻保安，手电光扫过来时，他瞥见冷链车后视镜里的自己——嘴角结痂的伤口像条扭曲的蜈蚣，是昨天父亲用皮带扣抽的。
"找死啊！"保安的呵斥在空旷仓库荡起回声。
周凛抹掉嘴角的血渍，捡起屏幕碎裂的手机。荧光映亮他指缝里藏着的半张糖纸，薄荷绿的，和宋知远抽的烟盒同款颜色。
凌晨三点，周凛撬开体育器材室的后窗。月光从高窗倾泻而下，将他练习投篮的身影投在墙上，像头困兽的独舞。膝盖每次弯曲都传来细密的刺痛，汗珠砸在地板上的声音被寂静放大。
"第十七次。"
宋知远的声音从跳马箱后传来。他裹着绗缝羽绒服，鼻尖冻得发红，脚边散落着撕开的暖宝宝包装。
"你来干什么？"周凛的投篮砸在篮筐边缘。
宋知远举起拍立得。相纸缓缓吐出的画面上，周凛跃起的身影被月光镀上银边。"当健康证明的参考。"他低头在相纸背面写字，睫毛沾着夜露，"光影能修饰肌肉线条的瑕疵。"
周凛夺过相机时，宋知远冰凉的手指擦过他手腕的旧疤。相册里存着二十三张连拍，从不同角度捕捉他的起跳轨迹。最新那张背面有行小字：「落地时真的有光」
"傻子。"周凛把羽绒服兜头罩在宋知远身上，"器材室监控开着。"
"我黑了系统。"宋知远从袖口抽出U盘，金属外壳映着月光，"只有三小时空白期。"
他们坐在垫子上分食一包小熊软糖。宋知远小心避开红色糖果的样子，让周凛想起他妹妹照片里的小红鞋。
"市队的事..."
"医药费的事..."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沉默。通风口灌进的风掀起宋知远额发，露出那道浅淡的眉上疤——周凛这才发现和他左眉的旧伤位置几乎对称。
"健康证明后天给你。"宋知远突然说。他摊开掌心，里面躺着周凛摔碎的手机卡，"新手机放你抽屉了。"
周凛捏起SIM卡，金属边缘割进指腹："条件？"
宋知远望向高窗外盘旋的夜鸟："教我打球。"
篮球撞击地面的声响重新填满器材室。周凛从背后握住宋知远手腕调整姿势时，感受到对方骤然加速的脉搏。宋知远僵硬的投掷动作像在解数学题，篮球划出精准的抛物线——然后砸歪了消防栓。
"重来。"周凛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笑意。
月光偏移时，宋知远终于投进第一个球。篮球穿过篮网的瞬间，他回头望向周凛，眼睛亮得像淬火的星辰。周凛突然意识到，这是宋知远第一次毫不掩饰地笑——右颊浮现出极浅的酒窝，和他妹妹照片里的一模一样。
晨光乍破时，周凛在储物柜发现新手机。纯黑色机身，侧面刻着行小字：「落地时 接住光」
他打开相册，最后一张拍立得被设置成壁纸。照片背面新增的笔迹力透纸背：「生日快乐 周凛」
日历显示10月24日。周凛怔怔看着裂屏旧手机上母亲最后的短信：「凛凛 蛋糕在冰箱」——那是三年前未被读取的消息。
器材室门突然被踹开。宋知远母亲站在逆光里，珍珠耳钉晃着冷光："宋家的继承人不需要这种朋友。"她踩过地上的小熊软糖，高跟鞋碾碎透明的包装纸。
宋知远将篮球狠狠砸向墙面。弹回的球撞倒置物架，奖杯哗啦倾泻而下。在爆裂的巨响中，周凛听见他嘶哑的回应：
"我只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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