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阳光暖融融地洒在脸上,消毒水的味道也变得寻常。护士进来换药,动作轻柔,笑容温和。一切都透着劫后余生的平静。
可我知道,这都是假象。
脚踝的伤口裹着厚厚的纱布,但底下那被铁钩撕裂的痛楚,还有被铁链勒出的青紫淤痕,无时无刻不在提醒我地下深处发生过什么。每一次闭眼,就是那张倒挂的、被黑线缝合的脸,就是那条毒蛇般窜来的铁链,就是保洁老头咧开满口黄牙的诡笑。
“白衣天使计划”……“种子”……“转化”……
这些词像跗骨之蛆,在我脑子里反复啃噬。
阿杰、强哥、小梅他们怎么样了?老李真的消失了吗?那个“医生”和“清扫者”为什么自相残杀?它们口中的“权限冲突”和“仲裁”又是什么?
疑问和恐惧像藤蔓一样缠绕着我,越收越紧。
我不能就这么算了。我得知道真相。不是为了正义那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只是为了确认——我是不是真的安全了。
出院那天,阳光刺眼。我站在街头,看着车水马龙,却感觉格格不入。口袋里只有一点零钱和那张写着“SUB-A7”的、被我偷偷藏起来的残破档案纸页。
我找了个最便宜的网吧,包了个小隔间。油腻的键盘,浑浊的空气,却给了我一种扭曲的安全感。
搜索“市立第三医院”、“废弃”、“事故”、“实验”……跳出来的大多是些无关紧要的旧闻,或者官方通告。关于那次导致部分区域废弃的“小型火灾”,描述含糊其辞。
直到我尝试搜索“白衣天使计划”。
结果寥寥无几。只有几个早已失效的论坛链接,和一个需要特殊权限才能访问的、域名古怪的内部数据库提示。
果然,被抹干净了。
我不甘心,又换了好几个搜索引擎,用了各种关键词组合。就在我快要放弃时,一个极其隐蔽的、像是个人搭建的网页链接跳了出来。标题是:“都市怪谈汇编 - 那些被遗忘的角落”。
点进去,界面粗糙,像是十几年前的风格。我在密密麻麻的目录里翻找,终于看到了一个条目:“第三医院的‘夜班医生’”。
心脏猛地一跳。
点开,内容不多,是几段零散的、以第一人称口吻记录的“经历”。发帖人ID都是乱码,时间跨度好几年。
“……值夜班的时候,听到过奇怪的广播,让病人回房,说医生查房,但那声音冷得不像人……”
“……在地下室看到过穿白大褂的,个子特别高,走路没声音,手里好像拖着什么东西……”
“……有个老病人偷偷告诉我,千万别在‘查房’时间乱跑,会被‘带走’……”
“……我同事上周辞职了,说受不了了,老是做噩梦,梦到被拿剪刀的护士追……”
这些零碎的描述,像一块块拼图,印证着我的经历不是孤例!只是,以前听到这些的人,大概都当成是吓唬人的怪谈,或者像张姐他们一样,被引导着认为是“幻觉”、“压力大”。
我继续往下翻,鼠标停在了最后一条回复上。那是一个不起眼的跟帖,没有内容,只有一个附件,文件名是“WAP_碎片.rar”。
WAP?White Angel Project?(白衣天使计划?)
我的手有些抖,下载了那个压缩包。解压需要密码。我尝试了几个可能的,都失败了。最后,几乎是下意识地,我输入了“SUB-A7”。
解压成功!
里面只有一个文本文件。打开,是大量混乱的、断断续续的代码片段和日志残骸,像是从某个被破坏的数据库里勉强恢复出来的。
我屏住呼吸,一行行看下去。
大部分是乱码,但夹杂着一些能辨认的信息:
“……‘种子’适应性筛选标准更新……感知抗性阈值提升……”
“‘医生’原型机(初代体)稳定性报告……存在自主意识残留风险……建议加强‘规则’绑定……”
“‘清扫者’单位(清洁工变体)部署于下层通道……负责处理‘转化失败品’及‘信息泄露风险’……”
“……‘广播’系统(规则宣告模块)覆盖范围测试……对普通人员认知干扰效果显著……”
“……计划最终阶段:‘和谐’……清除所有‘不和谐因素’(指无法被规则同化的个体及知情者)……构建绝对秩序医疗环境……”
“……警告:检测到未知外部连接尝试……可能存在数据泄露……启动反制措施……”
越看,我的心越沉。
这根本不是简单的闹鬼!这是一个系统性的、冷酷的“净化”计划!利用某种非人的力量和技术,筛选、转化,甚至清除不符合它们“秩序”标准的人和知情者!那些“医生”、“护士”、“清扫者”,很可能就是以前的病人、甚至是医护人员被“转化”而成的!
那个“未知外部连接尝试”和“反制措施”……难道是指我之前侥幸逃出,以及这次施工队意外挖穿档案室?
它们会善罢甘休吗?
我关掉网页,清除了浏览记录,失魂落魄地走出网吧。阳光依旧明媚,我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反而有种被无形之物窥视的冰冷。
回到临时租住的廉价旅馆房间,我反锁上门,拉上窗帘,蜷缩在床角。口袋里那张“SUB-A7”的档案纸页,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我坐立不安。
我必须知道更多。关于这个计划,关于那些“怪物”,关于……我自己的编号,“七四一”。
接下来的几天,我像幽灵一样在这座城市里游荡。白天,我去图书馆查阅旧的报纸和市政档案,试图找到关于第三医院更早的历史,尤其是它建立之初或者某个特殊时期的信息。晚上,我就回到那个狭小的房间,对着那张纸页发呆,或者在网上用更隐蔽的方式继续搜寻。
线索很少,但我还是拼凑出一些东西。
市立第三医院的前身,似乎是一家二战时期某个外国机构援建的研究所,战后才改建为医院。而在几十年前,医院确实发生过一系列离奇的病人失踪和医护人员精神失常事件,但都被压了下去,对外宣称是“医疗事故”或“个人原因”。
所有的蛛丝马迹,似乎都指向那个地方藏着更深的、更黑暗的东西。
这天晚上,我又一次一无所获地回到旅馆。刚走到楼下,就看到几个穿着水电工制服的人,正围着楼下的配电箱忙碌着,旁边停着一辆没有任何标识的灰色面包车。
这么晚了修电路?
我心里咯噔一下,一种不祥的预感袭来。我没敢直接上楼,而是绕到旅馆后面,躲在阴影里观察。
那几个“水电工”动作很麻利,但他们的眼神……时不时地会扫过旅馆的窗户,带着一种刻意的、搜寻的意味。他们的制服也太新太干净了,不像干粗活的。
是冲我来的?
是警察?还是……“它们”的人?
我不敢冒险。我悄悄退后,转身融入了夜色之中,连房间里那点可怜的行李都不要了。
走在冷清的街道上,夜风吹得我浑身发冷。一种巨大的孤独和无力感包裹着我。我能去哪里?报警?怎么说?说第三医院地下有怪物要抓我?他们只会把我送进精神病院!那和送回第三医院有什么区别?
天下之大,仿佛没有我的容身之处。
我在一个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店门口坐下,买了瓶最便宜的水,看着橱窗里自己的倒影——憔悴,惊恐,像个惊弓之鸟。
难道真的要一直这样逃亡下去?直到被它们找到?
不。
一个疯狂的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猛地照亮了我的脑海。
回去。
回到那个地狱去。
既然逃避没有用,既然外面也不安全,既然它们不肯放过我……那我只能回去。回到一切的起点,那个第三医院的地下。
我要找到这个计划的根源,找到彻底摧毁它们,或者至少……让它们再也无法伤害我的方法。
阿杰说过,档案室在B2东区。那里或许还有更多被遗漏的线索。而且,最危险的地方,往往也藏着最大的秘密,和……唯一的机会。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就像野草一样疯狂滋长。
我知道这可能是送死。但像现在这样东躲西藏,担惊受怕,和死了又有什么区别?
我拧开瓶盖,灌了几口冰冷的清水,感受着那股凉意顺着喉咙滑下,稍微压下了心头的躁动和恐惧。
抬起头,望向城市远处那片依稀可辨的、属于第三医院方向的夜空。
那里依旧被霓虹和灯火点缀,看起来和这座城市其他角落没什么不同。
但我知道,在那片光亮之下,隐藏着怎样的黑暗。
我握紧了口袋里那张皱巴巴的档案纸。
好。
你们不是要“召回”我吗?
我……自己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