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刮在脸上,像冰冷的刀子。我站在距离第三医院两条街外的阴影里,看着那栋在夜色中沉默的庞大建筑。几处窗户亮着灯,停车场零星停着车,看起来和任何一家夜间运营的医院没什么两样。
但我知道,那平静的表象下,涌动着何等恐怖的暗流。
回去。这个念头像毒藤一样缠绕着我的心,既恐惧,又带着一种破罐破摔的疯狂。旅馆楼下的“水电工”让我明白,逃,是逃不掉的。它们的手,或许比我想象的伸得更长。
与其像老鼠一样被追得筋疲力尽,不如掉头咬回去。哪怕只能咬下一块腐肉。
我没有立刻行动。我在附近的旧货市场晃荡了半天,用最后那点钱,买了件深色的旧外套,一顶压得很低的鸭舌帽,还有一把沉甸甸的、用来撬东西的钢钎。钢钎冰冷的触感握在手里,多少给了我一点虚妄的底气。
夜幕彻底降临后,我绕到了医院后侧。这里靠近废弃的旧楼区域,围墙更高,也更僻静。施工队挖穿的洞口肯定被重新封死了,正门和常规入口想都别想,那里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
我回忆着阿杰描述过的下层通道结构,还有自己逃亡时的路线。有一个地方,或许可以试试——靠近锅炉房后面的一条老旧排水渠出口,那里通常只有半人高,铁栅栏年久失修。
贴着墙根,避开偶尔扫过的车灯,我像个真正的窃贼一样,摸索着前进。空气里弥漫着垃圾和潮湿的霉味。终于,在一片疯长的杂草后面,我找到了那个排水渠。铁栅栏果然锈蚀得厉害,我用钢钎撬了几下,就弄断了几根锈铁条,勉强扒开一个能钻进去的缺口。
一股混合着淤泥和消毒水的、令人作呕的闷热气息扑面而来。
里面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我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光线微弱,只能照亮眼前一小片湿滑的、布满苔藓的管壁。水渠不算深,只有脚踝积着些污水。
我弯着腰,深一脚浅一脚地往里走。每一步都踩在黏滑的淤泥上,发出“噗叽”的声响,在封闭的管道里回荡,格外清晰。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生怕这声音会引来什么。
走了不知道多久,前方出现了岔路,还有向上的铁梯。按照记忆和阿杰的描述,从这里上去,应该能通往B1层靠近后勤区的一条僻静通道。
我关掉手机电筒,竖起耳朵听了半晌,确认上面没有动静,才小心翼翼地攀上铁梯。顶部的盖子没锁,轻轻一推就开了条缝。
一股熟悉的、医院特有的消毒水味涌了进来,但其中似乎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味。
我屏住呼吸,慢慢顶开盖子,探出头。
外面是一条昏暗的走廊,灯光为了省电,隔一盏亮一盏,投下大片的阴影。这里似乎是堆放清洁工具和废弃器材的地方,两边堆着杂物,空气里有灰尘的味道。
暂时安全。
我钻了出来,轻轻合上盖子。靠着冰冷的墙壁,大口喘了几口气。心脏在胸腔里擂鼓,手心全是冷汗。
回来了。我真的回到了这个噩梦开始的地方。
不敢多做停留,我压低帽檐,沿着阴影,朝着记忆中去往B2东区档案室的方向摸去。走廊里寂静无声,只有我极力放轻的脚步声和自己的呼吸声。
越往下走,光线越暗,空气也越发潮湿阴冷。那种熟悉的、被窥视的感觉又回来了,如芒在背。我握紧了手里的钢钎,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拐过一个弯,前面就是通往B2的主楼梯。只要下去,再穿过两条通道,就能到达档案室所在的区域。
就在我准备踏上台阶时——
“嗒……嗒……嗒……”
一阵轻微的、有节奏的脚步声,从楼梯下方传了上来。
不是铁链声,也不是那种“沙沙”声。就是普通的脚步声,但在这死寂的环境里,显得格外突兀。
我浑身一僵,立刻闪身躲进旁边一个放满破旧桌椅的凹槽里,缩在桌子后面,连呼吸都屏住了。
脚步声越来越近。
一个人影,从楼梯下方走了上来。
他穿着蓝色的保洁服,推着一辆保洁车,手里拿着拖把,正慢悠悠地……哼着歌。
调子古怪,断断续续,跑调跑得厉害。
和那个追杀我的保洁老头,一模一样的哼歌声!
我的血液瞬间凉了半截!又一个“清扫者”?
他看起来比那个老头年轻些,大概五十岁左右,头发油腻,身形佝偻。他一边哼着歌,一边漫不经心地拖着地,动作缓慢,眼神似乎也有些呆滞。
他推着车,朝着我藏身的这个方向过来了。
我死死蜷缩着身体,恨不得把自己嵌进墙壁里。手里的钢钎微微颤抖。
他越来越近……保洁车的轱辘发出“吱呀”的声响,几乎就停在了我藏身的凹槽外面。
哼歌声停了。
他好像……发现了什么?
我听到他放下拖把的声音,然后是轻微的脚步声,朝着凹槽里面走来。
完了!
我握紧钢钎,准备在他探头进来的瞬间,给他一下!
脚步声在离我几步远的地方停下了。
他没有进来。
我听到他似乎在……整理堆在凹槽外面的那些破桌椅?嘴里还嘟嘟囔囔,含混不清地说着什么。
“……乱放……碍事……都得……清理掉……”
他的声音沙哑,带着一种麻木的腔调。
然后,他好像把几张破椅子挪开了些,又嘟囔了几句,随后,脚步声远去,哼歌声再次响起,伴随着保洁车“吱呀”的声音,慢慢朝着走廊另一头去了。
我瘫在桌子后面,浑身都被冷汗浸透了。刚才那一瞬间,我几乎以为自己死定了。
他没有发现我?还是……他暂时对我没“兴趣”?
我不敢确定。但这里绝对不能久留了。
我等到那哼歌声彻底消失,才小心翼翼地探出头。走廊里空无一人。我深吸一口气,快步冲下楼梯,进入了更深的B2层。
B2层的空气更加阴冷,灯光也更加昏暗,接触不良地闪烁着。通道两边是一扇扇紧闭的、厚重的铁门,上面标识模糊。这里安静得可怕,只有我自己急促的脚步声和心跳声在回荡。
按照记忆,档案室应该就在前面右转……
我加快脚步,拐过弯。
然后,我猛地停住了。
档案室的那扇门,就在前面不远。但是,门口站着一个人。
不是“医生”,也不是“清扫者”。
是阿杰。
那个戴破眼镜的年轻人。他背对着我,正低头看着手里一个类似平板电脑的东西,屏幕的光映亮了他苍白的脸。
他还活着!
我心里一喜,几乎要喊出声。但下一秒,一股寒意窜了上来。
他怎么会在这里?而且……他手里那个东西是什么?在这种地方,他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我放轻脚步,慢慢靠近,躲在一个消防栓后面,仔细观察。
阿杰似乎在全神贯注地看着屏幕,手指偶尔在上面滑动一下。他的表情……很专注,甚至带着一种……我说不出的冷静,完全不像之前在“鼠巢”里那个惊慌失措的年轻人。
不对劲。
很不对劲。
就在这时,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猛地抬起头,朝着我藏身的方向看来!镜片后的眼睛,锐利得像鹰。
我下意识地缩回头。
“谁?”阿杰的声音响起,带着警惕,却没有多少惊慌。
我没有回答,心脏狂跳。
脚步声响起,他朝我这边走了过来。
我握紧了钢钎,准备在他靠近的瞬间……
“林凡?”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是你吗?”
他认出我了?
我犹豫了一下,慢慢从消防栓后探出身子。
看到是我,阿杰脸上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表情,但那双眼睛里的锐利却丝毫未减。他快步走过来,压低声音:“你怎么回来了?不要命了?!”
“我……”我一时语塞,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的目光落在我手里的钢钎上,又扫了一眼我狼狈的样子,眉头微蹙:“强哥和小梅被‘清扫队’抓走了。就剩我了。”
我心里一沉。果然……
“你呢?你怎么……”我看向他手里的那个类似平板的东西。
阿杰眼神闪烁了一下,迅速将那个东西塞进了身后的背包里,解释道:“捡的,从一个‘医生’身上掉下来的,好像能显示一些地图。”
从“医生”身上掉下来的?还能用?
我看着他,心里的疑团越来越大。
“这里不安全,跟我来。”阿杰不由分说,拉着我的胳膊,朝着档案室旁边一条更狭窄、更黑暗的岔路走去。
他的手掌很有力,甚至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意味。
我被他拉着,踉跄地跟在后面,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强烈。
这个阿杰……真的还是我认识的那个阿杰吗?
他带着我在迷宫般的通道里穿行,似乎对这里比强哥还要熟悉。最终,他在一扇看起来像是老旧配电房的门前停下。门上没有锁,他推开一条缝,示意我进去。
里面空间不大,堆着些废弃的电缆和设备,空气里有股焦糊味。角落里点着一根蜡烛,烛光摇曳。
“暂时安全。”阿杰关上门,靠在门上,看着我,眼神复杂,“说吧,你为什么回来?外面……也待不下去了?”
我看着他,没有立刻回答。手里的钢钎握得更紧了。
烛光下,他的脸一半明,一半暗。
我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声音干涩:
“阿杰……”
“你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