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刮在脸上,像冰冷的刀子。我站在离第三医院两条街外的阴影里,看着那栋在夜色中矗立的主楼。部分窗口还亮着灯,看起来和任何一家夜间运营的医院没什么不同。
但我知道,那光亮下面是另一番景象。
回去。这个念头像毒藤一样缠住了我的心。怕,当然怕,怕得腿肚子都在转筋。可比起在外面像个没头苍蝇一样等死,回去拼一把,反倒成了唯一清醒的选择。
我没直接走正门。那跟送货上门没区别。我绕到医院后身,那里靠近废弃的旧楼区,围墙矮一截,还有个因为施工临时拆开的缺口,平时只用挡板拦着。阿杰之前提过一嘴,说以前有“地鼠”从这儿偷溜出去找过吃的。
运气不错,挡板松了,露出个能钻进去的缝。
一股熟悉的、混合着消毒水和陈旧灰尘的气味扑面而来,我胃里一阵翻搅。深吸一口气,我侧身钻了进去。
里面是废弃的旧楼花园,荒草长得比人都高,废弃的医疗器械和垃圾堆得到处都是,在惨淡的月光下投下张牙舞爪的影子。一片死寂,只有风吹过荒草的沙沙声。
我猫着腰,借着阴影和废弃物的掩护,朝着主楼地下通道的入口摸去。阿杰画的简陋地图在我脑子里过了无数遍,每一个岔路口,每一个可能的危险点。
脚踩在松软的腐殖质和碎玻璃上,发出细微的声响,每一次都让我心惊肉跳。耳朵竖得老高,捕捉着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声音。
没有广播,没有铁链声,没有“沙沙”的脚步声。
太安静了。安静得反常。
它们是在暗处等着我吗?还是说,因为我这个“仲裁确认”的“种子”主动回归,它们暂时“休眠”了?
我不敢大意,每一步都走得如履薄冰。
终于,看到了那个通往地下的、厚重的铁门。门虚掩着,露出里面吞噬一切光线的黑暗。门上还有上次施工队暴力破拆留下的痕迹。
就是这里了。
我最后看了一眼身后那片被月光照亮的、荒芜的庭院,然后义无反顾地,侧身挤进了门内的黑暗。
熟悉的、令人窒息的阴冷和霉味瞬间包裹了我。通道里的应急灯坏了大半,只有零星几盏散发着幽绿的光芒,勉强照亮脚下坑洼的地面。
我握紧了从建筑工地顺手牵来的一截短钢筋,冰凉的触感稍微给了我一点底气。按照记忆中的路线,我朝着B2东区,那个废弃档案室的方向摸去。
通道里比上次更加破败,打斗的痕迹随处可见——墙壁上深深的刮痕,地上干涸的、颜色可疑的污渍,还有散落的、属于“清扫者”保洁车的零件。
看来上次“医生”和“清扫者”那场“权限冲突”相当激烈。
我小心翼翼地避开这些痕迹,尽量不发出声音。心脏在胸腔里擂鼓,呼吸压得极低。
越靠近档案室区域,那种被窥视的感觉就越强烈。黑暗里,仿佛有无数双纯白的眼睛在盯着我。
是心理作用吗?
拐过最后一个弯,档案室那个被撞坏的门口出现在眼前。柜子依旧歪倒在一边,里面黑洞洞的,像一张等待猎物自投罗网的巨口。
我停下脚步,屏息倾听。
没有任何声音。
它们不在?还是埋伏在里面?
我犹豫了一下,从口袋里掏出那个在旅馆顺来的打火机。“啪”一声,微弱的火苗亮起,驱散了门口一小片的黑暗。
借着这点光,我探头朝里面望去。
档案室里比我离开时更加凌乱,纸页散落得到处都是,许多档案架都东倒西歪,显然经过一番彻底的“搜查”。空气里除了霉味,还多了一股……焦糊味?
我深吸一口气,迈步走了进去。
打火机的光晕有限,只能照亮身边一小圈。我警惕地移动着,目光扫过满地狼藉。
它们在我走后,肯定来这里翻找过。是在找什么?那份“SUB-A7”的档案?还是其他关于“白衣天使计划”的东西?
我朝着记忆中发现“SUB-A7”档案的那个角落走去。那个颜色更深的架子还在,但上面的文件夹被翻得乱七八糟,很多都不见了。
我的心沉了下去。它们拿走了关键证据?
我不甘心,蹲下身,在散落一地的纸堆里翻找。手指拂过冰冷粗糙的地面,沾满了灰烬和不知名的黏腻。
突然,我的指尖触碰到一个硬硬的、金属质感的东西。
不是纸张。
我拨开上面的灰烬,将那东西捡了起来。
是一个小小的、长方形的金属牌,像是某种身份标识。上面刻着模糊的字迹,借着打火机微弱的光,我勉强辨认出来:
Dr. G
G医生?!
是那份“SUB-A7”档案里,“处理人”签名栏上那个潦草的“Dr. G”?!
他的身份牌怎么会掉在这里?是上次打斗时掉落的?还是……
我猛地想起那些“医生”原型机稳定性报告里提到的——“存在自主意识残留风险”。
难道这个Dr. G,就是最初的“医生”之一?甚至可能是……这个计划的创始人或者核心成员?他残留的意识,让他把身份牌留在了这里?一个……线索?
我紧紧攥住这块冰冷的金属牌,仿佛能从中汲取到一丝对抗它们的力量。
就在这时——
“嗒。”
一声极其轻微的、像是水滴落地的声音,从我身后不远处传来。
我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猛地回头,打火机的光晕随之晃动。
光影摇曳间,我看到一个高大、瘦削的轮廓,静静地站在几排倒塌的档案架后面。
污秽的白大褂。
垂落的、生锈的铁链。
还有那双,在黑暗中散发着微弱惨白反光的……眼睛。
是它!
那个“医生”!
它果然在这里!它在等着我!
它没有立刻冲过来,只是静静地“看”着我,被缝合的嘴唇在火光下显得格外狰狞。
我握着钢筋的手心里全是冷汗,心脏快要跳出喉咙。跑?往哪儿跑?跟它拼了?无疑是螳臂当车。
绝望再次攫住了我。
但它依旧没有动。
我们就这样在昏暗的光线下对峙着。空气中弥漫着无声的紧张。
突然,它……缓缓地,抬起了那只没有拿铁链的手。
不是指向我。
而是指向了档案室的……更深处。那个我之前没有探索过的、更加黑暗的角落。
什么意思?
它想让我……过去?
它为什么不直接抓我?它那所谓的“最终召回”呢?
我死死盯着它,试图从那片惨白中看出点什么。但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冰冷的、非人的空洞。
它保持着那个指向深处的姿势,一动不动。
像是在……引导?
一个荒谬的念头冒了出来。是Dr. G残留的意识在起作用?这块身份牌……是钥匙?还是信号?
去,还是不去?
前面可能是更恐怖的陷阱,可能是比“转化”更凄惨的下场。
但也可能……是唯一的答案。
我低头看了看手里那块刻着“Dr. G”的金属牌,又抬头看了看那个如同雕像般指向黑暗深处的“医生”。
赌了。
我深吸一口带着浓重霉味和焦糊味的空气,握紧钢筋和身份牌,迈开脚步,朝着它所指的方向,一步一步,走了过去。
经过它身边时,我能清晰地闻到那股熟悉的铁锈与腐败的气息,能感觉到它纯白眼球“注视”着我的冰冷视线。
但它没有阻拦。
我走过了它,走向那片未知的、更深沉的黑暗。
身后,传来了铁链轻微拖动的声响。
它……跟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