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钟在凌晨四点响起时,周予安已经在床上辗转反侧了三个小时。今天是全国物理竞赛复赛的日子,她本该养精蓄锐,可父亲昨晚的咳嗽声透过薄薄的墙壁,让她无法安心入睡。
她轻手轻脚地起床,生怕吵醒隔壁的父母。厨房里,她给自己冲了杯速溶咖啡,苦涩的液体滑过喉咙,暂时驱散了睡意。窗外的天空还是一片漆黑,只有几颗星星固执地亮着。
周予安打开台灯,最后一次检查竞赛资料。复赛将在上午八点开始,持续六小时。她和季霄、林志远组成的团队已经准备了整整一个月,每一个公式、每一组数据都烂熟于心。
手机屏幕突然亮起,是季霄发来的消息:「醒了吗?我在楼下。」
周予安皱眉看向窗外,季霄的车果然停在楼下,车灯像两只惺忪的眼睛在黑暗中亮着。她匆忙套上外套,抓起背包冲下楼。
"你怎么来了?不是说好七点在学校集合吗?"周予安拉开车门,冷风趁机钻进她的衣领。
季霄递给她一杯热腾腾的豆浆:"睡不着,干脆来接你。"他今天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黑色休闲裤,头发有些乱,像是随手抓了几下,却莫名好看。
周予安接过豆浆,温热透过纸杯传到她的指尖:"谢谢,但真的不用这样。你应该多休息,今天的实验环节很耗体力。"
"担心我?"季霄嘴角勾起一抹笑,但眼睛下方的青黑暴露了他的疲惫。
周予安低头啜了一口豆浆,甜度刚好:"只是不想因为队友状态不佳而输掉比赛。"
季霄轻笑一声,发动车子:"口是心非。"
天色渐亮,他们到达学校时,林志远已经在校门口等候,紧张地来回踱步。
"你们终于来了!"林志远推了推眼镜,"我昨晚又把实验流程过了三遍,总觉得数据模拟部分还有漏洞..."
"放轻松,"季霄拍拍他的肩,"我们准备得很充分了。"
周予安点点头,却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悸,像是有什么不好的事即将发生。她摇摇头,试图甩开这种不祥的预感。
七点三十分,竞赛队伍集合完毕,准备乘坐大巴前往比赛场地。周予安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屏幕上显示"妈妈"两个字。
"妈?怎么了?"她接起电话,声音压得很低。
电话那头传来母亲急促的喘息和嘈杂的背景音:"安安,你爸爸...他突然吐血,医生说要立即手术..."
周予安的手指瞬间冰凉,手机差点滑落:"我马上过来。"
挂断电话,她茫然地站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复赛...父亲...她必须立刻做出选择。
"周予安?"季霄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出什么事了?"
"我爸爸...病情恶化了。"她的声音颤抖着,"我得去医院。"
季霄的表情瞬间严肃起来:"我送你去。"
"不行!"周予安猛地抬头,"比赛怎么办?你们准备了这么久..."
"志远可以顶替你的位置,"季霄已经转身向停车场走去,"实验流程我们都熟悉。"
林志远推了推眼镜,坚定地点头:"去吧,家人更重要。我们会尽力而为。"
周予安站在原地,眼眶发热。复赛对她意味着太多——奖学金、保送机会、父亲的医药费...可现在父亲命在旦夕,她别无选择。
季霄回头看她:"还等什么?"
医院走廊总是比外面冷几度。周予安小跑着跟在护士身后,季霄的脚步声紧跟在后面。消毒水的气味刺鼻而熟悉,混合着某种说不清的恐惧,让她的胃部绞痛。
"病人肝功能衰竭引发胃底静脉曲张破裂出血,"医生语速很快,"需要立即进行内镜下止血手术,但风险很大,这是同意书..."
母亲瘫坐在长椅上,脸色比墙还要白。周予安接过笔,手抖得几乎签不了名。
"医生,请一定救救我爸爸..."她的声音哽咽得几乎听不清。
医生点点头,匆匆进了手术室。门上的红灯亮起,像一只不祥的眼睛注视着他们。
周予安扶着母亲坐下,这才注意到季霄不见了。她环顾四周,走廊空荡荡的,只有护士站的时钟滴答作响。他离开了吗?回去比赛了?她不应该感到失落,毕竟比赛对他也很重要...
"周予安。"
季霄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转身,看到他正和一位年长的医生交谈,两人快步走来。季霄的白衬衫袖口卷到手肘,露出结实的小臂,表情是她从未见过的严肃。
"张教授是肝病专家,"他简短地介绍,"刚好今天在医院会诊。"
年长的医生向周予安点点头,直接进了手术室。她困惑地看向季霄,后者只是轻轻握住她的手:"他会帮忙的。"
"你...怎么认识肝病专家?"周予安小声问。
季霄的目光闪烁了一下:"我父亲...有些医疗资源。"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像一场漫长的噩梦。周予安坐在手术室外的硬椅上,盯着那盏红灯,每一秒都被拉长到难以忍受。季霄坐在她旁边,不时起身去护士站询问情况,或是给她和母亲倒杯热水。
"你应该回去比赛,"周予安第三次说,"已经九点多了,初赛肯定开始了。"
季霄摇头:"志远能应付。"
"但这是全国赛,关系到..."
"周予安,"他打断她,声音低沉而坚定,"有些事比比赛重要得多。"
母亲疲惫地睡着了,头靠在周予安肩上。季霄脱下外套轻轻盖在老人身上,这个细微的动作让周予安的喉咙发紧。
十点十五分,手术室的门终于打开。张教授走出来,摘下口罩:"出血止住了,暂时脱离危险。"
周予安双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季霄及时扶住了她。
"不过肝功能已经严重受损,"医生继续说,"需要考虑肝移植了。"
"移植..."母亲的声音颤抖,"费用大概..."
"至少五十万,"医生直言不讳,"而且需要等匹配的肝源。"
周予安的心沉了下去。五十万...即使拿到竞赛冠军的奖金也远远不够。
医生离开后,护士告诉他们可以进去短暂探望。父亲躺在病床上,身上插满了管子,脸色灰白得像纸一样。周予安轻轻握住他的手,那曾经能弹出美妙旋律的手指现在冰冷而僵硬。
"爸,我在这里..."她小声说,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滚落。
父亲微微睁开眼睛,嘴唇蠕动了几下,却发不出声音。周予安俯身去听,只捕捉到几个模糊的音节:"...比赛..."
"别担心比赛,"她擦掉眼泪,勉强挤出一个微笑,"我以后还有机会。"
父亲的目光移向她身后,周予安转头,看到季霄站在门口,表情复杂。父亲的眼睛突然亮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但监护仪的警报声打断了这一刻。护士匆忙进来,请他们离开病房。
走廊里,周予安的手机响了。是林志远。
"周予安!你们在哪?实验环节出问题了!"他的声音带着哭腔,"评委说我们的设计有安全隐患,取消了我们这部分的成绩..."
周予安闭上眼睛。完了,一切都完了。没有比赛成绩,意味着没有奖学金,没有保送机会,父亲的医药费...
"我很抱歉..."她机械地回答,甚至不知道自己在为什么道歉。
挂断电话,她发现季霄正在不远处和那位张教授低声交谈。季霄的表情越来越阴沉,最后他点点头,走向周予安。
"张教授会帮忙联系肝源,"他说,"费用...我也会想办法。"
周予安猛地抬头:"不,我们不能接受..."
"为什么?"季霄的声音突然提高,"因为我的钱不干净?因为我只是个靠家里的富二代?"
"我不是这个意思..."周予安被他的爆发吓到了。
季霄深吸一口气,似乎在控制情绪:"听着,我知道你习惯一个人扛所有事。但有时候,接受别人的帮助并不丢人。"
"这不是帮助,这是施舍!"周予安的声音也开始发抖,"我不能欠你这么大的人情..."
"那你父亲呢?"季霄反问,"他的命比不上你的骄傲?"
这句话像一把刀刺进周予安的胸口。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是啊,她在坚持什么?父亲的命难道不比她那点可怜的自尊重要吗?
"我..."她的声音哽咽,"我只是不想让你觉得...我是因为钱才..."
季霄的表情突然软化了。他上前一步,轻轻将她拉入怀中:"傻瓜,我从来没这么想过。"
周予安的脸贴在他的胸膛上,能听到他有力的心跳。他身上有淡淡的柑橘香气,混合着医院消毒水的味道,莫名地令人安心。她应该推开他,却发现自己贪恋这个拥抱的温暖。
"周予安,"季霄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有些闷,"我..."
"3床家属!"护士的喊声打断了他,"病人醒了,要见你们!"
周予安慌忙后退,脸颊发烫。季霄的手在空中悬了一会儿,最终落回身侧。
回到病房,父亲的精神似乎好了一些。他虚弱地招手让季霄走近。
"比赛..."他艰难地吐出两个字。
季霄弯下腰:"叔叔,比赛不重要,您好好休息。"
父亲摇摇头,固执地看着他。季霄叹了口气:"我们...没完成比赛。"
出乎意料的是,父亲竟然露出了一丝微笑。他费力地抬起手,碰了碰季霄的手臂,又看向周予安,眼神中包含着太多复杂的情绪。
探望时间很快结束。走出病房,周予安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疲惫席卷而来。她靠在墙上,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你应该回家休息,"季霄说,"我送你。"
周予安摇摇头:"我要留下来陪妈妈。"
"那我陪你。"
"不用了,"她勉强笑了笑,"你已经帮了太多忙...比赛的事,我很抱歉。"
季霄皱眉:"我说了,那不是你的错。"
"但如果不是我..."
"周予安,"季霄突然抓住她的肩膀,强迫她看着自己的眼睛,"听好了:家人比任何比赛都重要。如果重来一次,我还是会做同样的选择。"
他的眼睛在昏暗的走廊灯光下呈现出深邃的墨色,里面盛满了周予安读不懂的情绪。她突然意识到,这个看似玩世不恭的大男孩,骨子里比任何人都重情重义。
"谢谢。"她轻声说,这是她唯一能想到的词。
季霄的手机突然响了。他看了一眼屏幕,表情瞬间冷了下来:"我得接这个电话。"
他走到走廊尽头,声音压得很低,但周予安还是捕捉到了几个词:"...不是现在...我自己的事..."
通话结束后,季霄的脸色难看得吓人。
"出什么事了?"周予安忍不住问。
"没什么,"他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家里有点事。"他看了看表,"我真的得走了,明天再来看你们。"
周予安点点头,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不安。
季霄刚走出医院大门,一辆黑色轿车就无声地滑到他面前。车窗降下,露出季薇得意的笑脸。
"表哥,叔叔让我来接你。"她的声音甜得发腻,"他可是非常...非常生气呢。"
季霄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拉开车门坐了进去。车内,季薇假装同情地叹了口气:"为了一个平民女孩放弃全国竞赛,值得吗?"
"闭嘴,季薇。"季霄的声音像淬了冰,"这件事与你无关。"
"怎么会无关呢?"季薇眨着无辜的大眼睛,"季家的继承人为了爱情放弃前程,多感人的故事啊。可惜..."她的声音突然冷了下来,"叔叔不会允许的。"
季霄没有回答,只是盯着窗外飞速后退的景色。他知道等待自己的将是一场风暴,但此刻,他满脑子都是周予安在医院走廊上那个脆弱的表情,和她父亲病床上虚弱的眼神。
为了他们,再大的风暴也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