协和医院的会议室里，空气凝重得几乎能拧出水来。周予安盯着投影仪上的CT影像，耳边回响着威尔逊教授冷静而残酷的分析：
"...肿瘤位置特殊，常规手术风险极高。新疗法理论上可行，但临床数据有限..."
每一个医学术语都像锤子敲在周予安心上。三年前，她为了父亲的医疗费放弃季霄；三年后，钱不再是问题，但医学的局限依然横亘在面前。
"成功率有多少？"她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
威尔逊教授与几位专家交换了一下眼神："乐观估计，65%。"
65%。周予安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节奏与心跳同步。35%的失败概率意味着什么，她不敢细想。
"还有其他方案吗？"
"保守治疗可以延长生命，但..."张主任的话没说完，意思已经很明显。
会议结束后，周予安独自站在走廊窗前。北京的夜色璀璨如星河，她却只看到玻璃反射中自己苍白的脸。三年前的选择换来了父亲这三年的生命，但还不够...远远不够。
"在想什么？"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季霄不知何时站在了那里，白大褂随意地搭在肩上，领带松开，一副刚结束长时间工作的样子。这一个月来，他几乎每天都来医院，协调各种医疗资源，仿佛这是他的全职工作。
"我在想..."周予安深吸一口气，"如果手术失败..."
"别想。"季霄打断她，声音坚定，"威尔逊教授没说的是，过去两年他在约翰·霍普金斯做过12例类似手术，成功了10例。"
周予安转身看他："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投资了他的研究。"季霄靠在窗边，夜色勾勒出他清晰的侧脸轮廓，"创霄科技不只是做软件，我们在医疗AI和手术机器人领域也有布局。"
周予安突然意识到，面前这个男人早已不是当年那个靠小聪明应付考试的少年。三年来，他不仅将家族企业成功转型，还建立了一个横跨多个领域的科技帝国。
"为什么选择医疗领域？"她轻声问。
季霄的目光落在远处病房的灯光上："也许是因为...曾经无能为力的感觉太糟糕了。"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周予安记忆深处某个上锁的抽屉。高三那年，在医院走廊，季霄看着她父亲病床时那个无能为力的表情...
"季霄，"她突然决定坦白一切，"三年前，你父亲找过我。"
季霄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我知道。"
"他提出承担我父亲的医疗费，送我出国留学..."
"条件是离开我。"季霄接上她的话，声音平静得可怕，"我猜到了。"
周予安握紧窗台边缘："我当时没有选择..."
"你当然有选择！"季霄突然转身，双手抓住她的肩膀，"你可以相信我，我们可以一起想办法！"他的眼睛里燃烧着她熟悉的倔强，"而不是一个人承担一切，消失得无影无踪！"
周予安的肩膀在他的掌心生疼，但她没有挣脱："然后呢？让你为了我和家里决裂？放弃你的继承权？那不是解决问题的方式。"
"那现在呢？"季霄的声音低了下来，"三年后，你依然不信任我吗？"
这个问题像针一样刺进周予安心里。她抬头看着季霄，那张曾经玩世不恭的脸如今写满成熟与坚毅，只有眼睛还保留着当年的清澈。
"不是不信任，"她最终说，"只是...习惯了靠自己解决问题。"
季霄松开手，后退一步："我理解。但有时候，接受帮助也是一种勇气。"
这句话像一面镜子，让周予安看到了自己的固执。三年来，她在MIT以近乎自虐的勤奋赢得尊重，却从未学会示弱，从未给任何人靠近的机会。
"关于手术..."季霄转移了话题，"我联系了瑞士的一个团队，他们在机器人辅助手术方面有突破。如果你同意，他们可以远程协作。"
周予安惊讶地看着他："这...可能吗？"
"技术上没问题。"季霄拿出平板电脑，调出一组数据，"他们的机械臂能完成人手无法做到的精确操作，正好适合周叔叔的情况。"
周予安浏览着资料，一种久违的希望感在胸中升起。这不是施舍，而是真正的解决方案——季霄提供的不是钱，而是她凭一己之力无法获得的技术资源。
"谢谢你。"她轻声说，这次没有推辞。
季霄微微一笑："不客气，学霸同学。"
手术定在一周后进行。这七天里，周予安几乎住在了医院，而季霄则往返于公司和医院之间，协调国内外专家进行术前准备。他们很少谈及过去，话题总是围绕手术方案、康复计划，偶尔也会聊到各自的专业领域。
手术前一天晚上，周予安在病房外的走廊上看到了意想不到的人——季云深。
三年过去，这位商界巨鳄的鬓角更白了些，但气场依然强大得让人窒息。他站在窗前，似乎在等她。
"季叔叔。"周予安强迫自己保持礼貌。
季云深转过身，目光锐利如鹰："周予安，你变了不少。"
"人都会变。"她不卑不亢地回应。
出乎意料的是，季云深竟然微微一笑："季霄也是。这三年，他把公司规模扩大了三倍，开拓了四个新领域。"他的语气中带着难以掩饰的骄傲，"我一直知道他聪明，但没想到他能做到这种程度。"
周予安不知该如何回应。季云深继续道："他告诉我，如果我再干涉他的个人选择，他就放弃继承权，自立门户。"
这个威胁让周予安瞪大了眼睛。季霄从未提过这件事。
"您...同意了？"
"不同意能怎样？"季云深轻哼一声，"那小子固执起来和他妈一个样。"他的表情突然柔和了些，"而且...我欠他的。"
这句话里隐含的忏悔让周予安惊讶不已。
"明天的手术，"季云深转移话题，"我联系了东京的专家提供第二意见。季霄不知道这件事，你也不必告诉他。"
周予安突然明白了什么。季云深此来不是为了刁难她，而是...帮忙？以一种不伤及彼此尊严的方式？
"谢谢您。"她真诚地说。
季云深摆摆手："不必。我只是不想看我儿子再经历一次无能为力的痛苦。"他顿了顿，"那三年，他表面如常，但熟悉他的人都能看出不对劲。"
这句话像一把钝刀，缓慢地刺入周予安的心脏。她一直以为自己的离开是为了季霄好，却从未想过会给他带来怎样的痛苦。
手术当天，周予安在等待区的椅子上如坐针毡。季霄坐在她旁边，罕见地沉默着。墙上的时钟滴答作响，每一秒都被拉长到难以忍受。
五小时后，威尔逊教授走出手术室，口罩下的表情难以辨认。周予安和母亲同时站起来，季霄的手悄悄握住了她的。
"手术很成功。"威尔逊教授的话让所有人长舒一口气，"肿瘤完全切除，边缘干净。接下来是康复期。"
母亲喜极而泣，紧紧抱住周予安。季霄站在一旁，嘴角挂着释然的微笑。当周予安看向他时，发现他的眼眶也有些发红。
术后第三天，父亲已经能坐起来吃流食了。周予安终于有勇气离开医院一会儿，季霄提议带她去个地方。
"哪里？"她问。
"母校。"
当车停在那所高中门口时，周予安的心跳突然加速。三年了，校园几乎没什么变化，只是门口的校名镀了一层新漆，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为什么带我来这里？"她跟着季霄穿过熟悉的走廊。
季霄没有回答，只是牵着她的手，来到音乐教室门前。推开门，那架老旧的钢琴依然静静地立在窗边，阳光透过树叶在琴键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与三年前一模一样。
"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季霄走到钢琴前坐下。
周予安靠在门框上，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当然。你假装弹错音符，还嘲笑我太严肃。"
季霄轻笑一声，手指轻轻放在琴键上："其实那天，我弹的是肖邦的《英雄波兰舞曲》。"
"我知道，"周予安走近几步，"虽然你后来故意弹错。"
季霄抬头看她，眼中闪烁着惊讶："你听出来了？"
"我爸爸是音乐老师，记得吗？"周予安在琴凳旁蹲下，"我从小听古典音乐长大。"
季霄的手指在琴键上轻轻滑动："那你知道我为什么选这首曲子吗？"
周予安摇摇头。
"因为它很难，"季霄开始弹奏，熟悉的旋律流淌而出，"我想让你印象深刻。"
周予安笑了："花花公子的把戏？"
"不，"季霄的表情突然认真起来，"是因为从见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你很特别。"
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他们身上，琴声在空荡的教室里回荡。这一次，季霄没有弹错任何一个音符，华丽的旋律如同时光倒流，将他们带回最初的相遇。
曲终时，周予安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季霄轻轻拭去她的泪水："这三年，我一直在想，如果当初我更成熟一些，更强大一些，是不是就不会失去你。"
"你没有失去我，"周予安握住他的手，"我只是...选择了另一条路。"
"现在呢？"季霄凝视着她的眼睛，"你的选择变了吗？"
周予安没有立即回答。她站起身，走到窗边看向操场，那里有几个学生正在打球，笑声随风传来。
"你知道我为什么选择医疗AI方向吗？"她背对着季霄说，"因为在MIT的第一年，我看到了太多像我爸这样的病例。传统医疗手段的局限太大了..."
季霄走到她身后，但没有碰她："所以你想用技术改变现状。"
"嗯。"周予安转身面对他，"但一个人的力量有限。你的创霄科技...有临床数据和资源，而我的算法需要这些来完善。"
季霄的眼睛亮了起来："你在提议合作？"
"严格来说，是请你考虑投资我的项目。"周予安努力保持专业语气，尽管心跳快得不像话，"当然，这需要详细评估..."
季霄突然大笑起来，笑声在教室里回荡："周予安，你真是...一点都没变。"他摇摇头，"用谈工作来回避感情问题，高招。"
被戳破心思的周予安耳根发热："我是认真的！"
"我也是。"季霄突然正色道，"我投资，但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让我也加入研究团队。"季霄的表情前所未有的认真，"我可能不如你懂算法，但我了解医疗系统和临床需求。我们可以互补。"
这个提议出乎周予安的预料。她原以为季霄会趁机提出复合之类的要求，没想到他谈的依然是工作...一丝莫名的失落感涌上心头。
"好。"她点点头，"我们可以试试。"
季霄笑了，那笑容阳光般灿烂："那么，合伙人，握手为定？"
他伸出手，周予安犹豫了一下，握住。季霄的手掌温暖而有力，与记忆中一样令人安心。
"对了，"季霄突然想起什么，"下个月有个国际医疗科技创新大赛，我们的项目正好可以报名。"
"我们的项目？"周予安挑眉，"它甚至还没成形。"
"那就抓紧时间。"季霄眨眨眼，"反正我们合作一向很有默契，不是吗？"
他语气中的自信让周予安想起高三那年的物理竞赛。那时的季霄也是这般，看似漫不经心，实则胸有成竹。
三个月后，北京国家会议中心。
"获得年度医疗科技创新大奖的是——"主持人拆开信封，故意拖长音调，"'智能肝脏手术导航系统'，来自创霄科技与MIT联合实验室！"
掌声雷动。周予安站在台上，聚光灯刺得她微微眯起眼。身旁的季霄西装笔挺，从容不迫地接过奖杯，递到她手中。
"说几句？"他小声问。
周予安点点头，走到话筒前："这个系统源于一个非常个人的需求——我父亲的病情。"她的声音有些颤抖，"但它的意义远不止于此。通过AI和量子计算，我们希望让更多复杂手术变得安全、可及..."
演讲结束后，季霄突然拉住她："等一下。"
在全场注视下，他单膝跪地。观众席爆发出一阵惊呼和掌声。周予安的大脑一片空白，只看到季霄从口袋里取出一个小巧的丝绒盒子。
"周予安，"他的声音清晰而坚定，"三年前我们被迫分开，现在命运让我们重逢。我不再是那个无能为力的少年，你也不再需要独自承担一切。"他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枚造型简约的钻戒，"你愿意给我一个机会，让我们平等地分享未来的一切——无论是成功还是挑战，欢乐还是困难？"
周予安看着台下鼓掌的人群，又看向跪在面前的季霄。阳光透过玻璃穹顶洒在他身上，勾勒出一圈金色的轮廓。这一刻的他，既不是当年那个玩世不恭的少年，也不是冷峻的商界精英，而只是一个爱了她很多年的男人。
"我愿意。"她听见自己说，声音轻但坚定。
季霄站起身，将戒指戴在她手指上，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吻了她。周予安闭上眼睛，回应着这个迟到三年的吻。掌声、欢呼声、相机快门声，一切都变得遥远而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们终于站在了同一高度，以平等的姿态共同面对未来。
领奖台后方的巨幅屏幕上，依然显示着他们的获奖项目名称。周予安余光瞥见，突然意识到，这个项目从一开始就是他们故事的隐喻——两个看似不相关的领域，通过互补与融合，创造出比各自更强大的存在。
就像她和季霄。
晚宴上，周予安的父亲——术后康复良好的周老师——正与季云深相谈甚欢。两位老人似乎找到了共同的兴趣，讨论着古典音乐和现代科技的结合。
"难以置信，"周予安小声对季霄说，"你父亲和我爸居然能聊到一起。"
季霄抿了一口香槟："我爸最近迷上了智能钢琴，正好周叔叔懂音乐。"他眨眨眼，"我安排的。"
周予安摇摇头，笑了："你真是...一点都没变。"
"错了，"季霄搂住她的腰，"我变了很多。只是对你...那份心意从未改变。"
窗外，北京的夜空繁星点点。周予安想起三年前自己离开时，曾以为与季霄之间横亘着无法跨越的星河。如今看来，只要两颗心朝着彼此努力靠近，再遥远的星河，也可渡过。
她握紧季霄的手，十指相扣。这一次，她不会再放手。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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