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撕下情敌的脸皮,却撕不碎月光里凝固的谎言
裘克总在黄昏时擦拭电锯。
夕阳把机油染成蜜色,像娜塔莉鬈曲的金发扫过月亮河公园的帐篷顶。
观众席的镶金雕花早已斑驳,唯有她登台时,腐朽的木缝里会重新渗出光——她踮脚旋转,驯兽鞭缠着狮子脖颈的铜铃,叮当声碎在裘克铁皮假肢的缝隙里,锈迹混着血痂隐隐作痛。
“哭丧脸!把独轮车推过来!”瑟吉的靴子碾过裘克垂落的手背。
这位微笑小丑的银扣皮靴锃亮如新,映出裘克面具后溃烂的右脸——那是三个月前瑟吉泼来的镪水,混在化妆油彩里,浇灭了他最后一丝“转换职业跑道”的妄想。
娜塔莉的裙摆掠过裘克肩头:“小心些,裘克。”
一句客套的关怀。
可裘克胸腔里生锈的齿轮突然疯狂转动,撞得肋骨铮铮作响。
他想起昨夜为她包扎鞭痕时,月光从帐篷破洞漏下,她背上交错的伤疤如毒蛇盘踞,而瑟吉送她的镀金八音盒正在一旁唱着走调的《波尔卡》。
“您该换个丈夫。”他脱口而出。
她猛地抽回手臂,金瞳淬冰:“至少他让我成了马戏明星,你呢?”
娜塔莉的谎言是裹蜜的刀。
裘克清楚记得她私奔那天的模样:渔村的木码头在晨雾中摇晃,她攥着褪色围巾奔向瑟吉的马车,裙角沾满泥浆,却仰头笑得像捧住整个世界的朝阳。
如今她脖颈缀着假珍珠项链,却对团长伯纳德谄媚:“瑟吉的玩笑话总让贵妇们掷金币呢!”
金。金。金。
这肮脏的字眼蛀空了马戏团。
当裘克因断腿摔下独轮车时,观众为瑟吉精准抛接的金币欢呼;当娜塔莉的狮子咬穿他小腿假肢,她只顾擦拭鞭柄镶嵌的琉璃石:“畜生不懂事,您多包涵呀。”——瑟吉在她腰侧掐出青紫,她却挽紧他的臂弯,仿佛那是镀金的权杖。
“您图什么?”裘克在道具间堵住她。
八音盒在她掌心咔哒翻转:“图他撕碎我寄给叔叔的信前,还记得买糖渍樱桃哄我。”
她忽然笑了,金发在黑暗中如将熄的烛火,“你呢裘克?你图什么?”
他答不出。
只在她离去后,从墙角拾起半颗樱桃——早已腐败发黑,像他被酸液蚀穿的心。
真相在酒精里沸腾。
瑟吉醉倒在狮子笼前,攥着空酒瓶嘶吼:“娜塔莎?早该把她和裘克那废物一起烧死!”火焰从他齿缝迸溅:是他调换裘克的防护绳,是他往油彩掺镪水,更是他亲手点燃道具室,试图将发现娜塔莉怀孕的裘克灭口。
“她背上的鞭痕也是勋章啊……”瑟吉痴笑着抚摸狮鬃,“观众就爱看美人驯兽时疼得发抖——”
电锯轰鸣声盖过颅骨碎裂的闷响。
温热血浆泼上裘克的面具,瑟吉英俊的脸皮如脱线木偶耷拉在颧骨上。真奇怪,这张娜塔莉痴恋的面孔,剥下来竟像块腐肉。
月亮河公园的终场演出缀满血沫。
裘克拖着电锯走上高台,瑟吉的脸皮缝在他溃烂的颧骨上。
观众在惨叫中被开膛破肚,镶金礼服裹着肠脏堆成小山。
娜塔莉的白纱裙逶迤过血泊,像只误入屠宰场的蝶——她怀中紧搂的八音盒裂开,露出半张B超单:瑟吉永远不会知道的孩子,已随镪水浸入她的子宫。
“快走。”裘克嘶哑道。
电锯劈开铁笼,狮子驮起昏死的娜塔莉窜入夜色。裘克望着那点金发消失在月亮河尽头,突然想起十年前初遇她的黄昏:渔村少年攥着刚捉的萤火虫想送她,却见她踮脚吻了巡回马戏团的小丑。
萤火从指缝漏光了,只剩掌纹里干涸的河床。
欧利蒂丝庄园的夜雾吞没新来的舞女。
她起舞时总紧攥裂痕斑驳的八音盒,却从未打开。
某日她被小丑追击至月亮河模型板边,电锯卡进她耳侧的木屑里。
“娜塔莉。”面具下传来模糊的哽咽。
她颤抖着抚摸那张扭曲的笑脸,金瞳忽然滚下泪来:
“你的眼泪……锈住电锯了吧?”
废墟深处,无人听见旧面具的悲鸣——
那上面凝结着月光、血锈、
与永远送不出的,萤火的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