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蔷薇剧院昔日辉煌的浮雕与金箔，在煤气灯摇曳的光线下显得暧昧不明。
空气中弥漫着旧日香水、灰尘与一丝若有若无的、甜腻到令人不安的气息——据说是那位离奇消失的贝拉夫人最爱的香气。
德希·梅洛迪身着剪裁精良的深色大衣，领口点缀着珍珠领针，嘴角噙着一抹无可挑剔的、温和而疏离的微笑。
他以“关注此案的普通市民”这一身份，向侦探社提供了“微不足道”的资助与线索，此刻正优雅地站在剧院二楼的回廊阴影里，仿佛一位只是偶然兴起的观赏者，而非精心布局的棋手。
他的目光，如同轻柔的丝绒，扫过楼下喧嚷的人群，最终落在一个并不起眼的角落。
那里站着一位青年，衣着普通，气质却有些格格不入的清冷。他鼻梁上架着一副简单的眼镜，镜片后的眼眸是沉静的灰蓝色，正专注地记录着什么，像是一位勤恳的报社实习生。
但德希知道他不是。
那是加特·尤利尔，尤利尔家那个以天才闻名的年轻药剂师，明面上为梅洛迪家族提供一些“永恒之美”的药剂咨询，此刻却以“变彩”的伪装身份，混迹于此，调查着同一桩案件。
德希的笑意深了些，带着一丝玩味。有趣的巧合，或者说，命运精心安排的对手戏？
他缓步下楼，皮鞋敲击大理石地面的声音被嘈杂人声吞没。他状似无意地走近那个角落，声音温和得像晚风：“这位先生，似乎对剧院的构造很感兴趣？”
加特笔尖一顿，并未立刻抬头，只是扶了扶眼镜，清冷的声线没有太多波澜：“只是工作需要。您不也觉得这里的氛围……值得探究么，梅洛迪先生？”
他最终抬起了眼，目光平静地迎上德希的注视，精准地叫出了他的姓氏，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挑衅。
德希的笑容未变，心底却掠过一丝赞赏。
果然聪明，且大胆。
他喜欢这种带着尖刺的清醒，尤其是在这样一张漂亮却总是过分冷淡的脸上。
“叫我德希就好，在这种场合。”他微微倾身，声音压低，仿佛分享一个秘密，“看来，‘变彩’先生的消息比我想象的更灵通。不知道对于贝拉夫人留下的‘香气’，你有何高见？我听说，那并非寻常的香水。”
加特的眼神闪烁了一下，似乎没料到德希会如此直接地切入核心，甚至点破他黑市的身份。
他沉默片刻，从随身携带的普通笔记本里抽出一张试纸，上面有极淡的色斑变化。
“一种复杂的化合物，稳定剂很特殊，带有极强的致幻性和……记忆引导性。梅洛迪家族的实验室里，或许有类似的样本可供比对？”
他反将一军，暗示德希家族与此事或许脱不了干系。
“梅洛迪家族的实验室向来欢迎有才能的合作者，尤其是像尤利尔先生这样杰出的药剂师。”
德希从善如流，指尖轻轻拂过那张试纸，动作优雅得像是在触碰情人的手背，“或许我们可以……共享资源？为了‘真相’。”他吐出最后两个字时，语气温柔得近乎虚伪。
加特感到一丝寒意，却并非全然抗拒。
他清楚德希·梅洛迪的伪善与危险，但也深知与他合作是深入迷雾的最快途径。
他们彼此试探，彼此隐瞒，又彼此需要。
“在真相面前，我的身份无足轻重。”加特收回试纸，语气依旧平淡，“只要委托能完成。”
“当然，‘真相’最重要。”德希轻笑，目光掠过加特微微泛红的耳尖——是因为紧张，还是因为这过于接近的距离？
他喜欢这点细微的反应，这证明眼前的冰山并非全然无法融化。
之后数日的调查，两人维持着这种微妙而紧张的“合作”关系。
在侦探社面前，他们是委托人与被委托方派来的助手；在无人角落，他们是共享线索亦互相提防的“盟友”与对手。
一次深夜，他们再次潜入剧院已封锁的后台。
加特正小心翼翼地提取梳妆台上残留的粉末，德希却悄无声息地靠近，从他身后伸手，指向镜面上一个难以察觉的符号。
“看，这像不像是某种炼金符号？与尤利尔家族古籍里记载的有些相似。”
加特猛地一僵，德希的呼吸几乎拂过他颈侧。他能闻到德希身上清冽的须后水气味，与他正在调查的甜腻香气截然不同，却同样充满侵略性。
“梅洛迪先生对尤利尔家的古籍也了如指掌？”加特没有回头，努力维持声音的稳定。
“只是对合作者必要的了解。”德希的声音带着笑意，并未退开，“就像我知道，‘变彩’最近在黑市寻找一种能改变瞳孔颜色的药剂……是为了更好地伪装，还是别的什么？”
加特的心沉了下去。德希知道的远比他表现出来的多。
他猛地转身，几乎撞进德希怀里，灰蓝色的眼眸在昏暗光线下锐利如刀：“你到底想做什么？”
德希低头看着他，伪装的温柔褪去些许，露出内里冰冷的兴味：“我想看看，尤利尔家的天才，梅洛迪家的兼职药剂师，黑市神秘的‘变彩’……哪一面才是最真实的你，加特？”
他的手指轻轻抬起，几乎要触碰到加特的脸颊，最终却只是拂过他散落的一缕银白发丝。
“或者，它们都是你。就像我，既是梅洛迪家主，也是关心案件的‘委托人’。”德希的声音低沉下去，如同诱惑，“我们都在扮演，不是吗？或许我们可以……交换一下剧本？”
加特屏住呼吸。
危险，极度的危险。
但德希眼中那份洞悉一切的了然和毫不掩饰的探究，像最烈的药剂，让他感到眩晕。
他们站在虚假的舞台中央，披着重重伪装，却仿佛能看透彼此灵魂最深处的阴影。
“……没有剧本。”加特最终偏过头，声音几不可闻，“只有各自需要达成的目标。”
“目标或许并不冲突。”德希微笑，终于退后一步，恢复了那副优雅从容的姿态，“走吧，这里的空气让人不适。我知道一家不错的咖啡馆，或许我们可以抛开‘委托人’和‘变彩’的身份，只是德希和加特，聊聊……化学？或者别的什么。”
他伸出手，做出邀请的姿势，眼神在昏暗光线下明灭不定。
加特看着那只戴着洁白手套的手，又看向德希那双仿佛能吞噬一切秘密的眼睛。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充满了未尽的言语与试探。
最终，加特没有去碰那只手，只是淡淡地说：“带路吧，梅洛迪先生。”
但他没有拒绝同行。
德希的笑意加深，他知道，这盘棋，越来越有趣了。
而这位清冷聪明的药剂师，无论是作为对手、盟友，还是其他什么，都注定是他无法轻易放手的、最迷人的谜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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