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轮被阴影蚕食过半时,陆忘忧的画皮化完成了。
他站在古井边,看着水中倒影——那已不是人类的面容,而是幅活过来的肖像画。右半身完全颜料化,左半身还残留着些许血肉,整个人像是画到一半的未成品。
"夫君..."
井中传来沈墨浓的回声。陆忘忧的颜料手臂伸入井水,触碰到的不是冰凉井水,而是粘稠的七彩颜料!随着搅拌,井底逐渐浮现出一口红漆棺材,棺盖上绘着《西施浣纱图》。
"地魂在此。"陆忘忧的嗓音变得像画笔刮过宣纸。
颜料手臂暴涨,将棺材拖出井口。棺盖开启的瞬间,三百幅画作同时从画院窗口飞出,如倦鸟归巢般向古井聚拢。每幅画都在半空中舒展变形,最终化作人形轮廓——正是那些被囚禁的画魂!
"你竟敢!"
花无缺的尖啸划破夜空。她悬浮在主屋屋顶,完全展开的颜料躯体如孔雀开屏,每根"翎毛"都是一根蘸满魂彩的画针。月光下,她的面容不断变换,时而美艳,时而狰狞,最终定格成一张男性道士的脸——青云子!
"三百年布局..."花无缺的声音变成苍老男声,"岂容你破坏!"
数百画针如暴雨倾泻。陆忘忧展开右臂,颜料瞬间凝固成盾。针盾相撞,炸开的魂彩在空中绘出诡异符文,落地即成小火团,烧得地面滋滋作响。
"墨浓,帮我!"
棺材里的《浣纱图》应声飞起,画中溪水突然奔涌而出,冲散了漫天画针。水流中浮现沈墨浓的虚影,虽然面容是西施,但眉眼神情分明是陆忘忧日思夜想的妻子!
"十郎..."水流组成文字,"棺中..."
陆忘忧掀开棺材内衬,里面赫然藏着半卷《描魂谱》真迹!谱上记载的并非画魂之术,而是破解之法——"以画骨为笔,心血为墨,可破万魂"。
花无缺的攻势更加疯狂。她的颜料躯体分裂成七条巨蟒,每条蟒首都衔着一幅画。《仕女调鹦图》《黛玉葬花图》被蟒蛇吐出,与《西施浣纱图》在空中组成三角阵型。阵眼处,三幅画同时燃烧,火焰中浮现沈墨浓完整的魂魄!
"天、地、人三魂归位!"花无缺的声音充满狂喜,"青云老祖,还不醒来!"
棺材突然剧烈震动。那具无皮尸体坐起身,胸口"地魂"二字正在渗血。三百画魂同时跪拜,它们的颜料丝线汇聚到尸体上,开始重塑血肉。
陆忘忧却笑了。他的颜料手臂突然刺入自己左胸,掏出一颗半血肉半颜料的心脏!
"墨浓,还记得我们的定情诗吗?"
心脏在掌心挤压,血墨喷溅在《描魂谱》上。陆忘忧以指为笔,蘸着血墨在空中写下:"一片丹心图报国,两行清泪为思卿"。
诗句成型的刹那,沈墨浓的三魂突然脱离控制,飞向诗文字迹。天魂的灵秀、地魂的温婉、人魂的坚毅,在诗句中完美融合,化作一道金光直刺正在复活的尸体!
"不!"花无缺尖叫,"你们怎敢——"
金光穿透尸体心口,露出里面藏着的一截金线——与《骨笛谣》中完全同源!尸体瞬间干瘪,三百画魂的丝线齐齐断裂。花无缺的颜料躯体开始崩溃,露出核心处的人皮卷轴,上面写着"嘉靖七年,花无缺受画皮刑"。
"原来如此..."陆忘忧的颜料手臂接住飘落的沈墨浓魂魄,"青云子骗了你。"
人皮卷轴展开,浮现出被掩盖的真相:当年花无缺并非私藏《描魂谱》,而是发现了青云子用画魂续命的秘密。作为惩罚,她被制成画皮傀儡,以为自己在追求永生,实则是青云子复活的后手。
"我...不是花无缺?"颜料躯体已经消散大半,露出底下苍老的女性面容,"那我是..."
沈墨浓的魂魄轻抚那张脸:"你是青云观最好的画师,我的...祖师婆婆。"
最后一缕月光被阴影吞噬。花无缺——或者说真正的花无缺——在顿悟中彻底消散,只剩那卷人皮飘落在地。三百画魂纷纷回归各自画作,而沈墨浓的三魂则环绕着陆忘忧,做最后的告别。
"夫君,该醒了。"
三魂同时轻吻他的额头。陆忘忧感到颜料化的身体开始恢复血肉,但右臂永远留下了七道彩纹——那是沈墨浓留给他的"画笔"。
朝阳升起时,陆忘忧抱着三幅画站在废墟前。《仕女调鹦图》《西施浣纱图》《黛玉葬花图》都已褪去魂彩,变成普通画作。唯有当他用右手抚摸时,才会短暂浮现沈墨浓的笑颜。
三个月后,京城多了个流浪画师。他专为穷人画像,分文不取,只要求对方讲个故事。奇怪的是,画中人的左耳垂都有一点朱砂痣,而且偶尔会眨眼睛。
这日收摊时,一个蒙面女子放下个陶俑:"疯笔写孽,朱砂绣魂,瓷骨引梦,长生化酿,皮影困灵,骨笛招魄,画棺藏真...下一个,该是陶梦枕了。"
陆忘忧接过陶俑,发现它胸口刻着"魂眠"二字。当他用右手彩纹触碰时,陶俑竟发出声轻叹,像极了沈墨浓作画时的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