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颠狂成底事,谩把良心戕毁” —— 金·段成己《大江东去 寄卫生袭之》批判那些疯狂行为最终只是伤害了良心,表达了对抛弃良心行为的痛心与无奈。
次日,刑部大狱。阴冷石壁渗着水汽,铁栏分割着微弱的天光。
“你…” 辛泊的声音在死寂中显得突兀。
“我去教坊司,” 靠在墙角的囚犯抬起头,散乱发丝下,一双眸子带着一种近乎毁灭的锐利,直刺辛泊,“怎么,彦松,我的老情人,不来送我一程?阿泊。”
“苏柏!慎言!” 辛泊厉声喝止,指节攥得发白。
“慎言?” 囚徒低低笑起来,笑声在石室里撞出空洞的回响,带着浓重的自嘲,“一个将失语权、将沦为牲畜的人,还需慎言?笑话!”
“你死不足惜。” 辛泊的声音冰冷如铁。
“是啊,” 囚徒仰头,喉结滚动,仿佛要将这地牢的污浊空气都吸尽,“阎罗殿都收不了我的魂。”
“休得胡言!” 辛泊的怒意已到边缘。
囚徒的目光扫过辛泊身上那身崭新的深绯官袍,刺目的红,像凝结的血。“这身官袍,深红…呵,真不错啊,阿泊,你混得…比我强。”
“入了教坊司,便是万劫不复。苏柏。” 辛泊的声音里,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喑哑。
“这话…” 囚徒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苍白的笑,“你去说给彦松听。”
“朕听闻,有人甚是挂念?” 一道不怒自威的声音陡然响起,打破了石室的僵持。明黄身影步入这阴暗之地,如烈日灼烧寒冰。
“臣叩见陛下!” 辛泊慌忙跪伏。彦松抬手,示意他起身。目光却如实质般,沉沉压在角落的囚徒身上。
“一个,两个…都比我强!什么意思!” 囚徒被那目光激得几乎跳起,理智的弦彻底崩断,嘶吼出声。
“依我大雍律,苏柏,你这根惹是生非的舌头,该割了。” 彦松的声音平静无波,却比任何怒斥都更令人胆寒。
“割舌?” 囚徒猛地抬头,眼中是疯狂的火焰,直直撞向帝王深潭般的眼眸,“是因为你杀不了我,彦松!你只能伤我的皮囊泄愤?哈哈哈…好一个仁君!好一个大善人!” 癫狂的笑声在石壁间冲撞。
“苏柏!” 彦松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山雨欲来的威压,他向前一步,阴影几乎将囚徒完全笼罩,“…朕允你,再唤一遍朕的名。”
空气骤然凝固。
囚徒被这突如其来的许可钉在原地,仿佛无形的枷锁勒紧了咽喉。狂乱褪去,那双曾盛满不羁的眼眸,倏地垂下。浓密的睫毛颤抖着,遮住了翻涌的惊涛骇浪——是恨?是惧?还是…深不见底的悲悯?最终,所有激烈情绪化为一片沉寂的死水。
“…清珣…” 两个字,轻如叹息,却重若千钧,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破碎感,从干裂的唇间溢出,“…对不起…我错了。”
苏贞柯…对不起。
教坊司的刑具,与刑部大狱的刚猛酷烈截然不同。它如毒藤缠绕,精妙入微,不摧筋骨,却专蚀心智,噬咬灵魂。刑部求一个“狠”字,教坊司则淬炼出一个“毒”字,毒入脑髓,毒穿肺腑。第一日,苏贞柯竟得一日喘息。教坊司的嬷嬷们仿佛遗忘了他的存在,无人前来折辱。
“陛下将林良赐给了孙公公,孙公公言道,要与儿孙共享这‘福泽’。” 廊下,一个嬷嬷的声音刻意压低,却字字清晰地飘入耳中。
林良。这个名字像淬了毒的针,刺进苏贞柯的记忆。隐太子旧部,林贵妃(太子生母)之侄。一个与他针锋相对、徒有虚名、只知仗势欺人、沉溺花楼的纨绔。
崇礼四年,林良八岁。其姑母林淑选秀入宫,旋即独得帝心,次年诞下皇三子,晋位贵嫔,林家鸡犬升天。崇礼八年,七岁的彦松仍困于冷三坊那方孤寂牢笼,“克母”的诅咒如影随形,唯有孙公公以命相护,不离不弃。也是那一年中秋,林淑晋封为妃,宠冠六宫,掌协理之权。林家子弟,自此横行京畿,其中尤以林良跋扈闻名。那个中秋夜,月华如水,流泻在宫闱的琉璃瓦、朱红墙,冰冷地铺满冷三坊的每一寸荒芜。帝王的嫡长子,穿着洗得发白、早已短小的灰布衣,坐在冰冷石阶上。清辉落满他单薄的肩头,却驱不散周身格格不入的孤绝。他是这煌煌宫阙里,最突兀的弃子。
“殿下,今夜的月色,亮得晃眼啊…” 彼时刚过而立、身板虽瘦却挺直的孙公公轻声开口,试图驱散这蚀骨的寒,“奴才记得,也是这般好月色下,皇后娘娘救了奴才。”
“大伴,” 年幼的彦松望着那轮冷月,声音轻得几乎被风吹散,“母后…她真的很好吗?为什么…这么多年了,她都不肯入我梦中?”
“殿下,” 孙公公喉头哽咽,眼中是深切的痛惜,“皇后娘娘仁德泽被苍生,无论身在何处,心系黎庶。殿下是娘娘的骨血,娘娘怎会不念不想?只是…黄泉路远,娘娘要渡的人太多,太累了…殿下,今日是团圆夜,早些安歇吧,或许…娘娘就来了。” 年复一年,相似的宽慰,年复一年,空寂的等待。彦松知道不该再问,孙大伴的鬓角,早已霜雪压过了墨色。
四岁那年,为了给他求几本启蒙的《四书》,孙公公生生在父皇殿前跪了三日三夜,归来时额上血肉模糊,身上拖拽的伤痕累累,却换来一道恩旨,许了他读书习武的权利。冷三坊的饭食,向来是贵人残羹,孙公公便散尽微薄积蓄,在御膳房太监鄙夷的目光下长跪不起,只为求一口稍干净的饭食。孙大伴,已为他倾尽所有,甚至赌上了性命。然而——
“喂!听说这冷三坊里关着个‘鬼’,你们知道吗?” 一道跋扈的童音划破寂静,带着恶意的戏谑。无人应声。
“哈哈哈!瞧你们吓得那怂样!我说的就是那个克死亲娘的怪物!”
“给小爷把门打开!”
“陛下有旨,冷三坊禁绝出入,请林少爷莫要为难小的。” 守卫的声音透着为难。
“睁开你的狗眼看看小爷是谁!知道我姑母是谁吗?得罪了我,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林少爷,您…您这是要小的命啊!”
“贱婢!小爷今天偏要看看那丧门星长什么鬼样子!混账东西,给我开!” 林良的声音尖利刺耳。
“二位军爷,我们少爷可是林妃娘娘的亲侄儿!这冷宫七年,陛下可曾踏足一步?今日拂了少爷的意,便是拂了林妃娘娘的脸面,你们…掂量清楚!” 随从狐假虎威,气焰嚣张。
石阶后,小小的彦松身体绷紧,手指深深掐入掌心。孙公公死死捂住他的耳朵,那双浑浊的老眼,已因愤怒和恐惧布满了骇人的血丝。
短暂的权衡后,守卫屈服了。
沉重的宫门发出刺耳的呻吟,被缓缓推开。
“哈哈哈!你就是彦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