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宴归宫漏永。可恨父亲×2
崇礼八年中秋夜,那夜的记忆,裹挟着冷三坊特有的腐朽与绝望气息,汹涌而来。
崇礼元年春,箔德郡公奉旨出征,与频频捷报一同传来的,是皇后受孕的好消息,皇后兰殷的表妹是箔德郡公的夫人,为表忠心,箔德郡公将三岁的幼子宋钰博连带着一个乳母和两个婢女质押在京城,受皇后照顾。崇礼二年正月,随着一声声哭啼,皇长子出生了,宋钰博在雍和宫为姑母祈福,还来不及看一眼刚出生的表弟,便听闻皇后身体虚弱,随后传来死讯。一时间,宫里哭声不止,几乎所有人都沉浸在皇后离世的悲哀中。雍和宫里的高僧语出惊人,说是新出生的胎儿影响了皇后的运势,疼爱自己的姑母死于非命,四岁的宋钰博泪流满面,认为天道不公,但父亲一直教导宋府人不信封建,宋钰博也不信一个刚出生的孩子会伤害他的姑母。可惜,宋钰博的命属于大雍皇帝,在辗转反侧下,崇礼四年刚入夏,七岁的宋钰博回到了父亲身边,与他一起走的,是父亲一直求而不得的兵马粮草。在临走前,他交代他同龄的朋友苏柏,帮他留意冷三坊。
崇礼八年,晚宴的喧嚣丝竹早已散尽,宫灯在夜风中明明灭灭。苏柏独自在偌大的宫苑里漫行,不知不觉竟踱到了锦瑟湖畔。月光如水银泻地,将冰封的湖面照得一片清冷惨白,雾气在冰上流淌,如梦似幻。然而,与这片凄美朦胧相隔不过数十丈的冷三坊,却如同另一个世界,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死亡气息。平日里紧锁的、布满狰狞铁锈和可疑深褐色污迹的冷三坊宫门,今夜竟洞开着!里面没有灯火,只有月光勉强勾勒出残破建筑的狰狞轮廓,像巨兽张开的黑洞洞的口。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从那黑暗中,断断续续地传来男人放肆的狂笑和某种令人极度不适的、液体溅落的声响,间或夹杂着几声压抑痛苦的呜咽。苏柏的心猛地一沉,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他强压着恐惧,屏息靠近那扇如同地狱入口的大门。借着惨淡的月光,他看清了里面的景象:昔日曾有一面之缘的孙公公,形容枯槁,衣衫被剥得精光,像一摊破布般蜷缩在冰冷肮脏的地上。几个衣着华贵、醉醺醺的世家公子正围着他,口中污言秽语,竟将他当作便溺的器具!秽物刺鼻的气味在阴冷的空气中弥漫。而更远处的廊柱下,一个瘦小的身影被粗糙的麻绳紧紧捆缚着,被迫“观赏”着这人间地狱。月光吝啬地洒在那孩子身上,映出一张惊人的、带着稚气却已显绝色的脸庞,只是那双本该明亮的眼睛,此刻空洞地望着前方,如同两潭死水。那孩子,正是幼年的彦松。一股热血猛地冲上苏柏的头顶!
“你们在干什么!” 少年清越却带着怒意的声音,撕裂了冷三坊的死寂。
那群纨绔子弟被惊动,纷纷回头。
为首一人眯着眼,看清来人,嗤笑道:“哟!我看看是谁扰了小爷们的雅兴!原来是苏家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这里是皇宫禁苑!不是尔等撒野放浪的勾栏之地!” 苏柏挺直脊背,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有威慑力,指尖却在袖中冰凉地颤抖。
“哈哈哈!” 哄笑声四起,“苏柏,少在这儿假清高!你是没尝过这滋味,尝过了,保管你比我们还快活!”
趁着他们分神的瞬间,地上污秽不堪的孙公公才得以艰难地抬起手,用尽力气抹了一把糊住眼睛的污物,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绝望的哀求。
苏柏心念电转,强作镇定,朗声道:“我已命贴身侍女萍儿即刻禀明圣上!尔等在此秽乱宫闱,欺凌……宫人,行此禽兽不如之事!欺君罔上,该当何罪!你们等着领死吧!” 月光将他单薄的身影拉得很长,投在冷三坊布满苔藓和污垢的地面上,竟有几分孤绝的气势。
“你敢!” 为首的林良脸色骤变,酒醒了大半,眼中闪过一丝惊疑。
苏柏是出了名的谨慎,萍儿也确实常伴其左右……
“你看我敢不敢!萍儿此刻,想必已在御前!” 苏柏寸步不让,眼神锐利如刀。
几人面面相觑,终究被“御前”二字慑住,色厉内荏地骂了几句,终究悻悻而去,身影很快消失在冷三坊外的夜色浓雾里。林良等人一走,苏柏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只觉得一股寒意从骨头缝里钻出来,双腿发软,几乎站立不住,后背的冷汗瞬间浸透了内衫。哪里有什么萍儿?方才不过是他情急之下的孤注一掷!
孙公公瘫在地上,身上散发着难以言喻的恶臭,他挣扎着想靠近彦松,却又怕自己的污秽玷污了小主子,只能徒劳地发出嘶哑的呜咽。
“我……我来吧。” 苏柏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胃液和恐惧,一步步走向那个被绑在柱子上的孩子。
月光下,那孩子苍白的小脸美得惊心动魄,又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苏柏的声音不自觉地放得极其轻柔,带着一种安抚的力量,“别怕,没事了……你这孩子,被绑成这样,也不怕……你们殿下笑话吗?”
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避开那些磨破皮肉的粗糙麻绳,指尖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温热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轻柔地拂过彦松冰凉僵硬的胳膊和手腕,试图传递一点微薄的暖意。那小心翼翼的触碰,在这地狱般的冷三坊里,如同寒夜中悄然拂过的一缕春风。
“我不是什么小孩,也没有‘殿下’需侍奉。”彦松凤眸灼灼,映着清冷月华,清秀面容透着一股执拗的倔强。
“既非稚子,年齿几何?若非为侍奉大皇子,尔又如何入得宫禁?彼辈又缘何作践于你?”
“七岁。我也不知道!倒是你是谁?有为什么在这儿?”
苏柏心下惊疑:大皇子亦年方七岁,何至身着如此粗粝敝衣?
“我?胡柏是也。今乃圣上赐宴,家父携吾赴宴。”
胡柏?彦松暗哂:方才那起子人分明唤其姓苏。
“既赴御宴,必得觐见天颜。”彦松目光灼灼,直刺苏柏。
“自然。”
“那父皇……陛下,是何等样人?”彦松语带急切。
苏柏眸中狡色微闪,“陛下神武天纵,泽被苍生,乃圣明之君。”
“果真?可以具体给我讲讲吗?”彦松如饥似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