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为陶渊明语。 新赐的宫苑,匾额高悬——“初溯园”。沉阴消尽见春和,初放扁舟溯绿波。墨迹犹新,仿佛隐喻着一段晦暗的终结与未知的开端。苏柏方踏入庭院,一道绯红的闪电便迎面撞来! “肥鱼!当心!”清亮的少年嗓音带着草原特有的奔放,紧随而至。来人肌肤是高原阳光吻过的蜜色,双颊晕着健康的酡红,高束的黑发随着动作飞扬。他长臂一伸,精准地将那团撞人的绯红捞入怀中。绯雨——那只赤狐,狡黠地眯着异色瞳眸,慵懒地趴在少年肩头,朝苏柏打了个惬意的哈欠。 “你是——λрÉ!(恩人!)”三年的汉文苦修,已让图汉达的发音字正腔圆。他眼中迸射出纯粹的喜悦,抱着绯雨就想上前抓住苏柏的手臂。 “图汉达,不得无礼!此乃景星侯。”孙公公的声音带着宫廷特有的谨慎,及时制止了少年莽撞的亲近。 “djsj༆饣kwvs!(你还活着!太好了!)”图汉达的献国语脱口而出,激动得手舞足蹈,绯雨在他臂弯里不满地“嗷呜”两声,四爪乱蹬。 “k,sj༆饣kwvs。(是,我还活着。)”苏柏伸出手,图汉达会意,小心翼翼地将小狐狸递过。绯雨落入熟悉的怀抱,鼻尖嗅了嗅,紧绷的身体才放松下来,舒服地蹭了蹭苏柏的衣襟,发出细小的呼噜声。 “恩人,你看,”图汉达骄傲地挺起胸膛,献宝似的,“我把它养得多好,毛色油亮,膘肥体壮!” “苏柏…喜欢?”彦松执笔,朱砂点在画中赤狐灵动的眸子上,那抹狡黠的绯红,仿佛活了过来。 “回陛下,”孙公公躬身,“奴才瞧着,苏公子抱着绯雨,那喜爱之情溢于言表,手指在它背上梳了一遍又一遍,都舍不得撒手。” 笔尖微顿,一滴朱砂险些落下。彦松凝视着画纸上那对狐狸眼,墨色晕染的深处,竟与记忆中那双媚而含锋的眸子隐隐重合。他心头蓦地一悸,迅速敛神。“将绯雨送去初溯园。至于图汉达…御马监尚有空缺,让他去。” “皇兄,臣弟奉召。”彦槲步入兴庆宫,礼数周全,眉宇间褪去了昔日的跳脱,沉淀下几分沉稳。 “槲儿,”彦松搁下笔,目光如炬,穿透殿内浮动的沉香,“这江山社稷,朕…能托付于你吗?” 彦槲撩袍,单膝及地,声音斩钉截铁:“但凭皇兄驱使!臣弟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一个欲以文治武功彪炳史册的帝王,一个将名垂青史刻入骨髓的君王,风暴,已然在无声处酝酿。当御驾亲征的议题被抛上朝堂,苏柏选择了沉默,身影隐于朱紫之后,如一道疏离的青烟。 “陛下!”姜堰的声音率先刺破沉寂,带着近乎尖锐的忧虑,“天子乃万金之躯,系社稷根本!岂可轻涉锋镝?战场之上,瞬息万变,刀剑无眼!若…若有不测,臣恐重蹈前明土木堡之覆辙,国本动摇,悔之晚矣!”他字字泣血。 “荒谬!”辛泊洪钟般的怒吼炸响,魁梧的身躯踏前一步,气势如虹,“我大雍天子,岂能当前宋那些畏敌如虎的黄口孺子?姜大人!你何时变得如此畏首畏尾,如鼠辈般惶惶不安?” “够了。”彦松的声音不高,却瞬间压住了所有嘈杂。他目光扫过姜堰苍白的脸,又落在辛泊燃烧着战意的眼,“阿堰之心,朕深知,乃老成谋国之言。然——”他话锋陡转,锐利如出鞘之剑,“辛泊所言,方显我大雍风骨!强敌叩关,屠我子民,裂我疆土!此非寻常边衅,乃国战!朕,必须亲征!以天子剑,扬我大雍国威,慑服不臣!” “臣辛泊!愿为陛下前驱!”辛泊轰然跪地,甲胄铿锵,“不破贼虏,誓不还朝!” 那誓言,如五年前松军出征前的呐喊,穿越时空,重重砸在苏柏心上,令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贞柯…”辛泊高大的身影在月色下显得有些笨拙,他搓着手,脸上是褪去戾气后的腼腆与愧色,“当年…是我猪油蒙了心,错怪了你…对不住…” 苏柏望着那轮曾照过无数离人、见证过血与火的冷月,声音平淡无波:“往事如烟,非你之过。” 辛泊憨厚地挠挠头,咧嘴一笑:“听说陛下赐你的园子精巧,带咱老辛去开开眼?”他瞥了眼远处灯火通明的兴庆宫,压低声音,“走,透透气去。”“早先…我就该明白的。”辛泊跟在苏柏身侧,语气懊恼,“你怎么会害我们?都怪我,脑子就二两重,还尽往歪处想…对了,睿儿出息了!个子蹿得快赶上我了,读书习武都比我强百倍,随他娘…”提及嫂嫂,他豪爽的嗓音低沉下去,“嫂嫂她…在天上看着,也该放心了。” “朱将军…巾帼不让须眉。”苏柏的声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她的骨血,自然不凡。” “嘿!这话我爱听!”辛泊又乐了,胸膛挺起,“舞文弄墨咱不行,可论起耍刀弄枪,大雍境内,我辛泊认第二,谁敢称第一!” “莽夫之勇,也堪在此狂吠?岂不知生者之妄言,犹刀割亡者之骸骨!”清冷刻薄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姜堰不知何时立于月洞门下,一身紫色官袍,面沉如水,目光如淬了冰的针,直刺苏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