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依旧笑春风。一句形容物是人非的诗。
“故园依旧,物是人非。”姜堰对辛泊的怒火视若无睹,只死死盯着苏柏,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苏大人,可敢随姜某,再游一次…旧地?”
“姜大人相邀,敢不从命?”苏柏迎上那目光,眼底无波无澜。
“请。”姜堰侧身,做出一个“请君入瓮”的手势,阴影落在他半边脸上,更显阴鸷。
“姜堰!你休得胡来!贞柯,别怕,我这就去寻陛下!”辛泊急道。
“呵,多年伴驾,仍是朽木一块,愚不可及。”姜堰的讥讽如毒蛇吐信。
“阿堰,”苏柏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你变了。”
“住口!你不配这样叫我。”姜堰陡然厉喝,眼中寒芒爆射。
行至花园,“苏柏,睁开你的眼看看!我们的‘明君’,早已沉溺于‘武功’的幻梦!穷兵黩武,好大喜功!松军将士的血,不过是他龙椅下新的垫脚石!”
“我在月半寺,亦闻陛下勤政,未闻广厦新起。御驾亲征,乃为社稷屏障。”苏柏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穿透人心的力量,“姜大人,你究竟在恐惧什么?恐惧陛下之威?还是…恐惧你手中权柄,终将因这‘武功’而黯淡?”
昔日推心置腹的挚友,此刻相对,竟比陌路更添寒霜。
宫苑深深,繁花开了又败,败了再开,年年岁岁,总有娇艳新蕊被填入那名为“教坊司”的泥淖,碾碎傲骨,徒留屈辱。行至那熟悉又陌生的朱漆大门前,旧日的欢声笑语化作无形的鞭笞,空气都凝滞着难堪的沉重。
“苏柏,”姜堰的声音幽冷,一字一句,敲在苏柏心上,“还记得此处么?在这里,你的‘命’,曾断送过一次。”
死寂。
“苏柏,”姜堰逼近一步,眼中是淬毒的恨意与扭曲的快意,“一日为奴,终身下贱。”
苏柏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看着眼前这个被权欲与恨意彻底吞噬的疯子,如同看着一段腐朽的枯木。
彦松得知苏柏再入教坊司旧地,指节重重按在额角,只觉一阵尖锐的烦躁。这污糟之地,早该付之一炬!自己一念之仁,竟成了今日刺向苏柏、也刺向自己的利刃!
“孙大伴,”帝王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疲惫与决断,“寻个由头,把教坊司废了。”
承天门外,广场肃杀。金鼓震天,声裂层云。三万松军如玄铁丛林,甲胄映日,寒光烁烁,矛戟森然指天,在七月的炽阳下汇成一片沉默而冰冷的银色冻原。战马躁动地踏着铁蹄,闷响叩击着御道青石,喷吐的白气瞬间被肃杀之气吞噬。明黄龙纛与赤红“雍”字大旗在朔风中猎猎狂舞,似浴火的巨龙,灼烧着每一道仰望的目光。丹墀之下,百官如紫朱二色的潮水,依序肃立,深深躬腰。山呼万岁之声排山倒海,汹涌澎湃,几乎要掀翻承天门巍峨的飞檐:“陛下万岁!大雍必胜!陛下万岁!大雍必胜!”彦松一身玄黑鎏金麒麟战甲,肩吞睚眦,腰悬镇国龙渊,立于御辇之前。身姿如定海神针,又如即将出鞘的绝世凶刃。他目光沉静地掠过脚下这片为他而沸腾的山河缩影,阳光在冰冷的甲片上跳跃流淌,将他镀成一尊凛然不可逼视的黄金战神。辛泊眼中燃烧着狂热的战意,姜堰低垂的眼帘下藏着深不可测的忧思与晦暗,还有无数张写满敬畏与期冀的脸孔。
然而,那目光穿透层叠的冠冕朱紫,越过巍峨宫墙的阴影,投向初溯园的方向,却只捕获到一片空茫的寂静。丹墀尽头,百官队列的末梢,乃至宫墙根下每一个可能藏匿的角落,都寻不见那一抹预料中或该有的青衫素影。期待如投入深潭的石子,只在帝王深不见底的眼底激起一丝微不可查的涟漪,旋即被更沉郁的幽暗彻底吞没。他下颌的线条微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就连那只曾被他悉心照料、在画纸上栩栩如生的赤狐,终究也未如他心底隐秘的期盼般,出现在某处琉璃瓦上,用它狡黠的异色瞳眸,送别这即将远征的主人。
彦松倏然收回目光,再无半分犹疑。他猛地抬起右臂,五指紧握成拳!山呼海啸般的声浪戛然而止。广场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唯有旌旗在风中发出撕裂般的悲鸣,战马的响鼻清晰可闻。“开——拔——!” 帝王的声音不高,却如九天惊雷炸响,带着斩断红尘万缕的决绝,清晰地碾过这片死寂。沉重的牛角号再次撕裂长空,呜咽苍凉,如远古巨兽的悲鸣。御辇缓缓启动,巨大的车轮碾过御道,发出沉闷如大地心跳的轰响。铁甲洪流随之涌动,如决堤的银色怒涛,踏着震碎山河的步伐,涌出承天门,向着北方那片苍茫而凶险的草原,向着注定以血火书写的命运,浩荡而去。百官匍匐于地,额贴冰冷的金砖。那明黄的身影,在赤潮与银海的簇拥下,渐渐凝成一个孤峭而决然的峰,矗立在帝国的地平线上。
苏柏独坐初溯园中。新栽的翠竹挺拔,枝叶在微风中簌簌低语,筛下细碎的光斑,落在他沉静的侧脸上。他望着那丛绿意,目光却似已穿透层层宫阙,投向那烽火连天的北地。
三月烽烟,大雍铁骑挟雷霆之势,将骄狂的献国军队逐回莽莽草原腹地。当所有人都以为尘埃落定,只待一纸和约时,彦松剑锋所指,竟是献国王庭!他要的,不是退敌,是犁庭扫穴,永绝后患!
然而,草原是献国人的血脉之地。他们如狡诈的狼群,利用对地形的了如指掌,对气候的深刻适应,神出鬼没,坚壁清野。战争,陷入了泥沼般的僵持。粮道漫长,补给维艰,无形的绞索正悄悄勒紧大雍军队的咽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