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火烧不尽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苏柏的生命力是无穷的！

就在彦松于帅帐中对着舆图苦思破局之策时，一份来自深宫的密报，由暗卫首领亲手呈上。展开，寥寥数语，却如一道九幽寒冰凝成的利箭，瞬间洞穿了帝王的心脏——苏柏叛国出逃。

为了偿还昔日恩情，谢年冒险为苏柏备下了一匹大宛良驹，神骏非凡，可日行千里。谢年心中忐忑，只觉苏柏眼中那决绝的光芒异常刺目：“苏柏，你要去哪？切莫…做傻事啊！”

苏柏翻身上马，动作利落，夜风卷起他素青的衣袂。他回首，月色下，唇角勾起一抹极淡、却冰冷刺骨的弧度：“谢年，我说过，此生，绝不与你共侍一主。”

话音未落，骏马一声长嘶，四蹄腾空，如一道离弦的青色闪电，撕裂浓稠的夜色，沿着荒僻的小径，隐入莽莽山林，直扑献国腹地。谢年伸出的手僵在半空，只抓住一片冰冷的夜风，心头那不详的预感，终成现实。

凭借三年间与献国太子刀海角暗中交流，苏柏如鱼入海，迅速被引荐至献国皇帝驾前。老皇帝鹰隼般的目光审视着这位来自敌国核心的“弃子”，狂喜之色难以掩饰。一道旨意落下：苏柏，即刻起，为小皇子刀海羽之师。

刀海羽，这个年仅十五岁的草原骄阳，站在苏柏面前。一张脸是长生天慷慨赐予的古铜色，绷着健硕的光泽。两团高原红晕倔强地烙在颧骨上，如同刚痛饮过最烈的马奶酒。眼睛清澈得如同被圣湖之水洗过，浅褐色的瞳孔深处跳跃着阳光的碎金，眼尾天然微翘，不笑时也自带三分飞扬的笑意。他裹着一件半旧的靛蓝蒙古袍，衣襟随意地歪系着，磨出毛边的袖口随着他大大咧咧的动作甩动，一枚旧铜扣在胸前叮当作响。脚蹬的小皮靴沾满了泥土与草屑，靴筒甚至裂开了细小的口子。此刻，他咧嘴一笑，两排白得耀眼的牙齿几乎要晃花人眼，嘴角大大咧开，直抵耳根，两颊的酒窝深陷，盛满了整个高原最炽烈的阳光——整个人，活脱脱就是一匹刚刚挣脱了套马杆、正撒着欢儿奔向无垠地平线的野马驹子。

“sbil━lob༚izj！（你就是我新来的汉人师傅？）”少年的声音带着蓬勃的朝气。

“dμj。（小殿下。）”苏柏微微颔首。

“dbdks༑ksjndØndnd！（嗨呀，说那些干嘛！走，骑马去！我带你看看真正的献国！）”

刀海羽不由分说，一把抓住苏柏的手腕，那热情，仿佛要将人融化。

长生天铺展的绿绸挣脱了缰绳，肆意奔涌至天际尽头。七月的草甸吸饱了雨露与日光，深厚、蓬松、绿意浓稠得仿佛要滴落下来。风，是这片天地真正的主宰，它呼啸着掠过无垠的旷野，所过之处，草浪轰然翻卷，如千万匹脱缰的野马抖擞着油亮的鬃毛，纵情驰骋在连绵起伏的丘峦之上。天空高远得令人心悸，蓝得没有一丝杂质，纯净得如同初生的婴孩之眸。肥硕的云朵慵懒地卧于天幕，投下的巨大阴影，宛如游牧部落庄严而沉默的迁徙。热浪在天地间蒸腾扭曲，地平线在视野尽头微微晃动，模糊了碧草与苍穹那原本清晰的界限。低洼处，野花泼辣地盛放，紫的、黄的、白的，如同天神随意撒落的星子，被疯长的绿草时而淹没，时而又顽强地托起。机警的旱獭倏然探头，黑豆似的眼珠警惕地一转，旋即消失在草丛深处。蜿蜒的小河如同遗落在碧毯上的银链，在烈日下反射着刺目的光芒，静静切割着无边的绿野，滋养着两岸更为丰茂的水草，倒映着流云的变幻与偶尔掠过的雄鹰孤影。空气里弥漫着浓烈到化不开的青草气息，混合着泥土被阳光曝晒后特有的腥甜，远处畜群散发的温热气息隐隐传来。唯有风的长啸、亿万草叶摩擦的沙沙声、云雀直冲云霄又陡然跌落的清亮鸣叫，交织成一首无始无终、磅礴而孤寂的旷野长歌。滚烫纯净的阳光毫无遮拦地倾泻而下，在每一根草尖上跳跃流淌，仿佛能倾听到大地深处那自由而深沉的呼吸，古老而永恒。

入夜，皇帝大喜过盛地邀请苏柏，为他设了篝火宴。

天幕低垂，缀满星斗，黑沉沉的夜却压不住草原的辽阔，反倒衬得草原更显空旷，如无边无际的暗色绒毯铺展向天边。篝火骤然在草原腹地燃起，橘红火焰如生猛活物，跃跃然腾空跃起，贪婪舔舐着沉甸甸的黑暗。火星迸溅，仿佛无数细碎的金屑，噼啪作响着，狂舞着向上腾起，又终归无力，纷扬坠入墨色的虚空。

篝火周围，人影攒聚，一圈圈围拢，脸孔被跳跃的火光映得金红，像一尊尊铜铸的雕像。汉子们穿着磨得发亮的皮袍，高举起镶银边的木碗，琥珀色的马奶酒在碗中荡漾，反射着火焰的光芒。他们互相撞击着酒碗，豪爽的笑声如同草原的烈风，滚荡在篝火之上。姑娘们辫梢的金饰在火光中一闪一闪，如同精灵的眼睛，她们围坐一处，低声谈笑，笑声清脆如银铃，在喧闹的人声中划出清亮的痕迹。

火堆旁，一位老人缓缓拨响了马头琴，琴声低沉呜咽，如风掠过草尖，如马儿在夜色中的嘶鸣。旁边几位汉子闻声而动，喉间震荡出苍凉辽远的调子，歌声盘旋着升上夜空，带着一种穿越亘古的悠长回响。火舌随着歌声的节奏摇曳升腾，仿佛也听懂了这古老的歌谣，在暗夜中应和着舞动，将巨大的、跃动的影子投在起伏的草浪之上，草浪便成了火焰的影子之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