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死寂中缓慢爬行，只有篝火燃烧的噼啪声和陶罐底部被火舌舔舐的细微声响。浑浊的水在破陶罐里，如同凝固的泥浆，没有丝毫动静。族人的目光从最初的惊疑、期待，渐渐又染上了麻木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嘲弄。
岩抱着手臂，冷冷地看着，嘴角撇着，像是在无声地说：“看吧，我就知道是胡闹。”
乌羽的心脏在胸腔里怦怦直跳，几乎要撞破那层薄薄的肋骨。她紧紧抱着依旧滚烫昏睡的小石，眼睛死死盯着陶罐口。她知道原理，但这原始的容器、微弱的火苗、浑浊到极点的水源…真的能行吗？如果失败，她好不容易争取来的这点“尝试”机会，连同那点基于“神谕”的脆弱信任，将瞬间崩塌。
就在她快要被焦灼吞噬时，那丝几乎看不见的白色水汽，变得明显了一些，如同冬日里呵出的微弱气息，持续不断地从水面逸散出来。
“看！有…有气！”藤，那个咳嗽的少年，虚弱地指着陶罐，声音里带着一丝惊奇。所有人的精神瞬间又被提了起来。
气越来越多，越来越浓。终于，在罐底中心，一个小小的气泡，极其艰难地、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从浑浊的水底挣扎着冒了上来，在水面悄然破裂，发出一个几乎听不见的“啵”声。
一个，两个…气泡开始变得密集，在罐底翻滚，带动着浑浊的水流开始微微晃动。水面不再平静，细小的涟漪不断扩散。白色的水汽越来越浓，升腾而起，带着一股…难以形容的味道，既不是腐臭，也不是清香，更像是一种被高温强行驱散的、浑浊本身的气息。
“滚了！水滚了！”草，那个负责看护陶罐的妇女，带着一丝敬畏和难以置信，低声惊呼。她从未见过水变成这样。
“大泡泡！冒大泡泡了！”另一个稍小的孩子也兴奋地指着。
乌羽长长地、无声地吁了一口气，紧绷的肩膀微微放松。成了！沸腾开始了！虽然缓慢，但水确实在加热，有害微生物正在被高温杀死。
“够了…可以了…”乌羽用稚嫩但清晰的声音说道。沸腾持续了足够的时间（以她的现代标准判断），再烧下去，珍贵的柴火和陶罐都可能承受不住。草在姆婆的示意下，用两根粗树枝小心地将滚烫的陶罐从火上移开，放在旁边的泥地上冷却。
浑浊的水经过沸腾，颜色似乎…并没有变得清澈多少，依旧带着土黄色，但水面漂浮的杂质似乎沉下去了一些，那股令人作呕的腥腐气也淡了许多，被一种更单纯的、类似土腥味的蒸汽所取代。
滚烫的水汽袅袅上升。族人们围拢过来，看着这罐“被火神祝福过”、“烫死了黑影子”的水，眼神复杂。敬畏有之，好奇有之，但更多的还是疑虑——这看起来…和泥坑水差别不大？喝了真的不会肚子痛？
“谁…谁先喝？”有人小声问，带着迟疑。
沉默再次降临。姆婆看着那罐还在冒着热气的水，又看看乌羽，眼神复杂。她活了这么久，也没见过这样“处理”水。她伸出手，似乎想试，但看着那滚烫的热气，又犹豫地缩了回来。太烫了。
岩抱着手臂，冷眼旁观，显然没打算做第一个尝试者。松也沉默着，只是目光在陶罐和乌羽之间逡巡。
乌羽的心又提了起来。光煮沸还不够，必须有人喝下去，并且安然无恙，才能初步证明有效。否则，一切还是白费。她低头看了看怀里昏睡的小石，弟弟滚烫的身体和急促的呼吸像针一样扎着她。不能再拖了！
“我…我渴了。”乌羽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打破了沉默。她放下小石（让他靠在草的身上），小小的身体走到那罐还在冒着热气的水边。在众人惊愕的目光注视下，她捡起一片干净的大树叶，笨拙地卷成一个小勺的形状。
水还很烫，蒸汽灼人。她鼓起腮帮子，小心地、用力地对着树叶勺里的水吹气。呼——呼—— 稚嫩的吹气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吹了好一会儿，她才试探着，用嘴唇轻轻碰了碰勺里的水。
**烫！** 但可以忍受了。
她深吸一口气，不再犹豫，将那勺微温、带着浓重土腥味的浑浊液体，小心地倒进了嘴里。
水入口的感觉很奇怪，没有异味（高温杀死了大部分导致异味的微生物），只有一种泥土的涩感和难以避免的浑浊感。她强迫自己咽了下去。
一瞬间，所有目光都聚焦在她小小的身体上，等待着“神谕”的验证，或是灾难的降临。
乌羽静静地站着，感受着那口水滑过喉咙，流入胃里。几秒钟过去了…十几秒过去了…没有任何不适！没有想象中的绞痛！
她抬起头，用尽量平静的语气说：“…不烫了…味道…有点土…但没有…怪味…肚子…不痛。”为了增加可信度，她又小心地舀起一小勺，吹凉，再次喝了下去。依旧无事。
姆婆浑浊的眼睛亮了一下。她不再犹豫，也学着乌羽的样子，用树叶卷了个勺，舀起水，吹凉，喝了下去。她咂咂嘴，似乎在品味，然后缓缓点头：“是…是不一样…没…没那股邪味儿了…”
有了姆婆的带头和乌羽的亲身示范，其他人胆子也大了些。草小心翼翼地喂了藤一点温水。松也默默上前，喝了一勺。接着是其他几个症状较轻的老人和孩子。
轮到岩时，他依旧板着脸，眼神里充满怀疑。他看了看乌羽，又看了看那罐水，最终像是要证明什么似的，粗鲁地推开其他人，直接用手捧起一点罐壁边缘稍凉的水（罐中心还很烫），猛地灌进嘴里，甚至没怎么咀嚼就咽了下去。
“哼！”他抹了把嘴，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冷哼，走到一边去了，但紧绷的身体似乎也放松了一点——至少没立刻倒下。
水罐很快见底。每个人都分到了一点点这“滚过”的水，虽然量少得可怜，但这是第一步。
接下来是漫长的、令人窒息的等待。乌羽的心始终悬着，抱着小石，一边继续用小勺一点点喂他喝凉下来的开水，一边紧张地观察着每一个喝过水的人。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藤剧烈的咳嗽似乎…平缓了一些？他靠在窝棚边，呼吸不再那么急促。喝了水的老人和孩子，也没有人出现新的剧烈腹痛或呕吐。
没有立竿见影的神迹，但同样…没有新的灾难发生！这对于已经习惯了不断失去的幸存者们来说，本身就是一种奇迹般的“正常”！
姆婆紧锁的眉头第一次真正舒展了些许，看向乌羽的眼神里，那层厚厚的冰霜似乎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和…微弱的希望。
“明天…继续烧。”姆婆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种决断。这简单的五个字，标志着“烧开水”这一现代常识，终于在这个濒临灭绝的原始部落，艰难地扎下了第一颗种子。
乌羽紧绷的心弦终于稍微松弛，一股巨大的疲惫感席卷而来。但看着怀里小石似乎安稳了一点的睡颜，她知道自己只是赢得了第一场小小的战役。水源问题解决了第一步，但那个浑浊的水坑依旧是污染源。寻找新的、干净的活水源头，迫在眉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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