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在忐忑不安中过去。篝火被小心地维持着,微弱的火苗成了这绝望营地唯一的慰藉。值得庆幸的是,喝过“滚水”的人,包括病情最重的藤和小石,都没有再出现剧烈的、导致死亡的腹痛和腹泻。藤的咳嗽似乎平稳了些,小石虽然依旧高烧昏睡,但呼吸不再那么急促得吓人。这微小的“正常”,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在幸存者麻木的心中激起了细微的涟漪。姆婆看向乌羽的眼神,少了几分严厉,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探究。
但这“正常”极其脆弱。那个浑浊的泥水坑依旧是唯一的“水源”,每次取水都需要重新煮沸,耗费着本就稀缺的柴火和人力。乌羽知道,这绝非长久之计。浑浊的水源本身就是巨大的污染源,煮沸只能杀死水中的部分病原体,无法去除泥沙和溶解的腐败物质,长期饮用对身体有害无益。而且,那水坑正在缓慢干涸、积聚更多的污物。
必须找到新的、流动的、相对干净的水源!这是生存的基石。
天刚蒙蒙亮,灰白的晨光艰难地穿透弥漫的湿冷雾气。乌羽就挣扎着爬了起来,小小的身体因为饥饿和疲惫而阵阵发虚。她走到篝火旁,看着姆婆,用尽量清晰的声音说:“姆婆…那个水坑…水…不好。喝了…还是会生病。我们要…要找新的水…干净的水…像…像以前部落旁边…那种会动的水…” 她努力回忆着“乌羽”记忆里清澈溪流的模糊画面。
姆婆正在将最后几根相对干燥的细枝添进火里,闻言抬起头,沟壑纵横的脸上写满了疲惫和忧虑:“会动的水…溪流?…远…太远了…洪水…把…把路都改了…林子…也不一样了…” 洪水彻底改变了地貌,摧毁了他们熟悉的路径和地标,让寻找变得异常危险。
“我知道!” 哥哥岩的声音带着一丝不耐响起。他不知何时也起来了,正检查着一根勉强算得上尖锐的木矛。“林子东边…以前有条小河的分支…也许…也许还能找到。” 他瞥了乌羽一眼,眼神复杂,“但路不好走,可能有野兽。你,” 他毫不客气地指着乌羽,“别添乱,老实待着。”
乌羽心中一动。岩虽然态度恶劣,但他提供的方向是重要的线索。而且,他提到了野兽——这是现实的威胁。
“阿哥…带我去…” 乌羽仰起小脸,努力让自己的眼神显得坚定而非任性,“我…我认识…先祖梦里…说的…找水的…草…”
“草?” 岩嗤笑一声,“草还能告诉你水在哪?做梦没醒吧你!” 周围的几个族人也露出不以为然的神色。
乌羽没有退缩。她知道必须争取这个机会。她指着营地边缘一片相对茂盛的、叶片宽大的植物(类似芭蕉或芋头叶):“看…那种大叶子草…下面…土是湿的…它…它喜欢水…” 这是植物蒸腾作用带来的湿度差异和喜水植物的特性。她又指向雾气中,一些低洼处植被明显更加葱郁的方向:“那边…草更绿…树更密…水汽…也重…” 这是利用植被分布和湿度判断水源位置的基本常识。
一直沉默的松,拄着他的树枝拐杖走了过来,瘸腿在泥地上留下深一脚浅一脚的痕迹。他顺着乌羽指的方向看了看那片更茂盛的植被,又低头仔细查看泥泞的地面,特别是几处被踩得乱七八糟的兽类足迹。他沙哑地开口,声音低沉:“小首领…说的…有点道理。” 他对乌羽的称呼让岩眉头一跳。“那边…水汽重…脚印…也多…往那个方向去的…都是喝水的。” 他指了指几串清晰的新鲜足迹,有蹄类的,也有爪印。
松作为部落里经验最丰富的(虽然瘸腿)猎人,他的话分量很重。姆婆看了看松,又看了看一脸坚持的乌羽,再看看依旧昏睡的小石,最终下了决心:“岩…你带几个人…往那个方向…探探路。带上乌羽…她…她认得草。” 她选择了相信松的判断和乌羽那“先祖梦”带来的奇异指引,但也做了限制,“就在林子边…别走远!看到不对…立刻回来!松…你也去…看着点。”
岩显然很不情愿,但姆婆发话了,他无法公然违抗,只能重重哼了一声算是答应。他点了两个年纪稍大、还算有点力气的男孩,加上松和乌羽,组成了一支小小的寻水队。
乌羽把小石托付给草和姆婆照顾,深吸一口气,迈开酸痛的小短腿,跟在岩高大的背影后面,走进了营地边缘那片被洪水蹂躏过的、陌生的林子。
空气里弥漫着湿润的泥土和腐烂植物的气息。脚下是厚厚的淤泥和倒伏的枯枝烂叶,行走极其艰难。高大的树木很多被洪水冲歪了,枝桠扭曲,遮天蔽日,光线昏暗。洪水改变了地貌,到处都是倒下的巨木和松软的泥潭,稍有不慎就会陷进去。
岩和他的同伴拿着木棍在前面探路、拨开拦路的藤蔓,走得很快。乌羽人小腿短,在泥泞和障碍物中跌跌撞撞,很快就气喘吁吁,小脸涨得通红,汗水混着泥水顺着脸颊往下淌,好几次差点摔倒。松拄着树枝,默默地跟在她身后不远处,速度不快,但步伐很稳。
“磨蹭什么!快点!” 岩不耐烦地回头吼了一句,看着乌羽狼狈的样子,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轻视,“就知道拖后腿!”
乌羽咬着牙,一声不吭,努力加快脚步。她不能停下,干净的水源关系到整个部落的存亡。她一边艰难跋涉,一边强迫自己集中精神观察四周:苔藓主要生长在树干的那一侧(指示阴湿方向)?哪些蕨类植物长得特别茂盛?空气里的湿度变化?鸟鸣声似乎更集中在哪个方位?
突然,走在前面的松猛地停下脚步,举起一只手示意安静。他锐利的目光死死盯着前方不远处一片被压倒的灌木丛,以及泥地上几道新鲜、巨大、带着锋利爪痕的足迹。
“停!” 松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猎人特有的警觉,“…大东西…刚过去不久…可能是…熊…或者…野猪群…” 他握紧了手中的木棍,瘸腿微微弯曲,做好了防御姿态。
岩和另外两个男孩立刻紧张起来,握紧了简陋的武器,警惕地扫视着周围昏暗的林子,大气不敢出。
乌羽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顺着松指的方向看去,那巨大狰狞的爪印在泥地里清晰无比,指向的,正是他们判断水源可能存在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