磐石营十二骑大破黑风岭土匪五六百众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一夜之间传遍了登州府。云山县令默狸和他手下那支能“连珠发铳”的神兵，再次成为街头巷尾热议的焦点。之前因“天罚”谣言而动摇的民心，被这场干净利落的胜利强行扭转，县衙门口甚至出现了百姓自发送来的简陋谢礼——几个鸡蛋，一把青菜。
然而，县衙内的气氛却与外面的喧嚣截然相反，凝重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
陈文远的三日之期已至。这一次，他来得更快，排场更大，带来的府兵也更多，杀气腾腾地将县衙围了个水泄不通。他端坐在县衙大堂的主位上，慢条斯理地品着茶，仿佛这里不是刚经历血火的县衙，而是他的知府后花园。师爷侍立一旁，脸上带着胜券在握的阴笑。
“默县令，三日之期已到。本府要的东西呢？”陈文远放下茶杯，眼皮微抬，目光如同毒蛇般锁定站在堂下的默狸。
默狸依旧是那身洗得发白的青袍，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疲惫”和“恭敬”：“回禀府尊大人，下官不敢怠慢。只是…”他叹了口气，拍了拍手。
小六子带着几个衙役，吃力地抬上来几个沉甸甸的大木箱，打开一看，里面全是各种陈旧的、沾着污迹甚至烧焦痕迹的图纸，以及一些笨重的、锈迹斑斑的旧式火铳部件和虎蹲炮的残片（真的被炸毁的旧炮碎片）。
“大人明鉴，”默狸指着箱子，语气“沉痛”，“倭寇细作破坏甚剧，大火焚烧，核心图纸十不存一。这些…已是下官竭尽全力，从废墟灰烬中抢救出来的残存之物。至于工匠…”他顿了顿，声音更低，“疫病无情…匠作坊内工匠，染病身亡者十之七八…幸存者寥寥，且神智昏聩，技艺…唉，怕是难以复原了。名册在此，请大人过目。”他递上一份明显是新誊写、但名字后面大多画了红叉（代表死亡）的名册。
陈文远看都没看那箱子里的破烂和名册，脸色瞬间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碗跳起：“默狸！你当本府是傻子吗？！用这些破烂玩意儿糊弄鬼呢？！昨日你手下那‘连珠火铳’大破土匪，威震登州！那东西呢？图纸呢？造那东西的工匠呢？！交出来！”
图穷匕见！他不再掩饰，直接撕破了脸皮！目标直指燧发枪！
默狸似乎被他的气势所慑，身体微微一晃，脸上露出“惶恐”：“大人息怒！昨日所用火铳…实乃下官病急乱投医，将仅存的几支老旧火铳勉强改制，侥幸成功，然昨日一战，已尽数损毁！此乃取巧之法，无法复制，工匠…工匠真的…找不到了啊！”他一口咬死，就是没有。
“好！好一个无法复制！好一个工匠死绝！”陈文远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默狸的鼻子，“看来你是铁了心要对抗府衙，对抗朝廷了！来人！给我拿下这欺上瞒下、私藏军械的逆贼！打入府城大牢！本府要亲自审问！”
“哗啦！”如狼似虎的府兵立刻抽刀上前！
“谁敢！”一声炸雷般的怒吼从堂外传来！王猛如同一尊铁塔，带着仅存的十一名磐石营队员，手持燧发枪（虽然没火药，但气势骇人），堵在了大堂门口！虽然人数远少于府兵，但那股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煞气，竟让冲在前面的府兵脚步一滞！
“王猛！你想造反吗？！”陈文远又惊又怒。
“府尊大人！”默狸“慌忙”拦住王猛，对着陈文远深深一揖，语气带着一丝悲愤和“委屈”，“下官一心为国，守土抗倭，何罪之有？大人无凭无据，仅因下官无法交出已被毁之物，便要拿人问罪，岂不令前线将士寒心？若大人执意如此，下官…下官唯有上奏朝廷，请天子圣裁！请都察院御史明断！”
他再次抬出了“朝廷法度”和“御史弹劾”这顶大帽子。同时，那句“令前线将士寒心”，更是隐隐指向了云山军民刚刚用鲜血换来的声望。
陈文远脸色铁青，胸口剧烈起伏。强行动手？眼前这默狸油盐不进，手下那帮杀才凶悍异常，真打起来，就算能拿下，也必然死伤惨重，传出去对他极为不利。而且默狸现在顶着“抗倭英雄”的名头，没有确凿证据就抓人，确实容易授人以柄。
“哼！好一张利口！”陈文远咬牙切齿，“默狸！你别以为本府拿你没办法！你这云山县令，三年考满将至！升迁调任，皆在本府一念之间！本府倒要看看，你能在这云山的烂泥潭里，得意到几时！我们走！”
再次撂下狠话（这次是卡升迁），陈文远带着满腔怒火和憋屈，灰溜溜地再次撤离。他知道，明抢不行了，只能用更阴险的官场手段慢慢炮制默狸。
赶走了恶客，县衙内一片死寂。磐石营的队员们缓缓放下枪，脸上并无喜色。王猛走到默狸身边，低声道：“大人，这狗官不会罢休的，他卡住您的升迁文书，我们就被困死在这云山了！而且…”他拿出那封从土匪尸体上搜出的密信，“您看这个！”
默狸接过信，看着上面那句“趁乱取图，或毁之。‘黑’示。”和那模糊的鬼面印记，眼神冰冷刺骨。果然！座山雕的突袭，绝非偶然！是那个隐藏在暗处的“黑大人”在推波助澜！陈文远…很可能也是这盘棋上的一颗棋子！
内忧外患，环环相扣！
“不能坐以待毙。”默狸的声音低沉而坚定，“明路被陈文远堵死，我们就走暗路！王猛，你立刻秘密去一趟城西别院，告诉李头他们，全力修复和改进那几支燧发枪！重点解决哑火问题！需要什么材料，开单子，我想办法！”
“是！”王猛领命。
“还有，”默狸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我记得，云山有位姓徐的举人老爷，早年曾在京城国子监进学，据说与都察院一位姓杨的御史有同窗之谊，为人颇为清正？”
小六子立刻道：“是有这么一位徐举人，住在城南梧桐巷，倭寇来时，他还捐了些家产助饷。”
“好！”默狸铺开纸笔，“我修书一封，你亲自去，务必亲手交到徐举人手中！言辞恳切，只叙云山抗倭之惨烈，百姓之疾苦，以及…知府大人对火器之‘关切’，请徐举人看在乡梓情分上，代为向京城故友，陈述地方实情，并无他求。” 这是暗度陈仓！绕过陈文远，将云山的真实情况（尤其是陈文远的贪婪嘴脸）捅到京城的清流御史耳朵里！
“大人高明！”小六子眼睛一亮。
默狸提笔蘸墨，笔走龙蛇。他不仅要自救，更要反击！这封看似平淡的信，就是他投向京城权力场的第一块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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